煮酒挡在廊亭的回廊前,不阴不阳的笑道:“回来得还挺快,不应该啊。哎,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可惜了金铃儿这个痴心女子啊。”
完颜亨不理煮酒的嘲讽,明珠在东方丁丁的针灸下,已经沉沉入睡,还没醒。她先前的歇斯底里,确实让东方丁丁忙乱了一阵,不过,他始终是阎罗笑。
完颜亨现在需要赶着去找金铃儿。
“确实,现在去还来得及,好歹也夫妻一场。”
完颜亨抓着煮酒的衣襟:“这才是她对你最重要的利用价值对不对?先用她来刺激宝宝,现在用她来检查你的替身有没有用。你早就计划好了的,无论她跟不跟来你都会要她来。
是个男人就不要打女人的主意,有什么你都冲我来。”
煮酒笑得相当的满意,先前的气馁一扫而光,兴奋得很:“你发怒了?你终于不再笑了?好难得喔。
呐——完颜亨,只要是可以利用的绝不放过,这难道不是你做人的原则吗?给他们一个被利用的机会,让他们实现自己活着的价值,这难道不是你从来冠冕堂皇对他们的慈悲心吗?现在你给我讲原则和底线,你有病啊?”
他哈哈大笑着,一把推开完颜亨:“何况,在你眼中,我连人都不是,更不必分什么男女了。”
这煮酒无耻的耍着无赖,着实令完颜亨作呕。
得意的捋着他的小胡子,煮酒说着:“我一直不服气,不承认你比我强。可现在我终于能明白了:我差你在哪一点。
你哪怕被逼到了绝境、已经一无所有,就像现在这样,连自己的女人都输出去了,而你其实根本没有一点点反抗的可能性,但你依然可以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让人还相信你还掌控着一切,从而气馁从而怕你,反过来倒怀疑自己。就连我——这本来伸一根小指头就可以碾杀你的人,都被你唬了。
我轻浮狂躁,张狂肤浅,永远不及你。
‘明明心里怕得要死,可这虚伪的唬人假笑,动都不动一下’,完颜亨,你赢了,我不得不服,这一战,你们夫妻俩赢得漂亮。”
“承让。可只要你动一动你的小指头,天下都会毁灭,你又何必学这一无是处的假笑?谁敢在你的面前自诩是赢家?”完颜亨铁青着脸:“你若不对只寻思着对女人动手,你就是真正的赢家。”
煮酒笑得:“说得好像你没对女人动过手似的?恕我失礼了,我怎么没记忆了?”
完颜亨不再理煮酒得意的欢喜,进了金铃儿的屋。
那个完颜亨倒在地上,已经气绝身亡了,煮酒无处发泄的怒火,一点不剩的都发泄到了他的身上,不过一击致命,倒还少了许多的痛苦。
金铃儿面色苍白,端端正正的坐在床榻上。
“算你赢了,为了表示我们从此冰释前嫌的最大诚意,我帮你杀了他,你满意了?”
煮酒阴阳怪气的说,变态的表着自己的功,一个没有用的人,还敢要挟自己,这就是下场。
金铃儿没有这样老实过,安静的眼神刺得完颜亨生疼,又痛又胆怯。
完颜亨轻轻的走过去,轻轻的将金铃儿搂在怀里,他用自己的背脊为金铃儿挡住了那血腥画面,却挡不住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
“大郎,你总算愿意抱我了,自从那一天夜里,你就恨毒了我,恨得再也看不见我的存在。大郎,你和我的距离现在到底有多远,我都无法丈量了。”
金铃儿笑得很美,三十多岁的她,正是牡丹花开最美最成熟的时候。哪怕女子的贞洁,在他们马背上的民族不似汉人那般教条,但她还是哽咽了:“不是我愿意的,真的不是我愿意的。我只是……”
“我知道,罪孽是我种的,却要你们来偿还,是我的错。都过去了,我不怪你。”
完颜亨在她额头吻了吻,这个女人,她付出那么多,可得到了什么,除了一个人前虚无的名份,连孩子都只是繁殖的意义。
可只有在这一刻,他才第一次觉得,和她走得那么近,第一次,他也觉得,原来她也有温度。
“大郎。”
这声呼唤是那么的情深意切,金铃儿笑了:多久?有多久了,她的呼唤都得不到他一丁点的回应,临了临了,终于等到了。
“你再不恨我?”抱着完颜亨,她心满意足。
“我有什么资格来恨你?”完颜亨说。
她一直都叫他大郎,是她对自己至始至终都爱到骨子里的这个男人的谄媚呼唤,这次,她终于得到了他的回应。
“第一眼我就嫉妒她,你看她的眼神,对别人从来没有。
你喜欢读汉人的书,我也想读,可什么都看不懂。赵太傅教了我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大郎,这一句我觉得它好怪,木头和心有什么关联?可是后来真真切切的懂了:我爱你,可你的心就像木头,哪怕我是一团火,也只能把你烧成灰,你也不会来爱我。
那女人不过在一瞬间就能知道“他”不是你,可怜我跟了你二十年,还生儿育女,却与他亲热到如此都不知道。
大郎,她说得没错:“他”的眼里没有爱,“他”身体没有温度。
可大郎我不服,因为,你的眼中除了对她,你对何人有过爱?你的温度,除了她谁人享受过?我不服,你我夫妻二十年,我什么都没有得到过,我怎么去判断这个真假?
但有‘木头心’的你,才是真正的我的大郎啊,对女人只有本能没有心,我大郎的心都用在了他藏而不露的野心上去了,他的心只是为他的霸业存在啊。
大郎,你是做大事的人,她本就不该存在,她真的就是个不折不扣你命里的小煞星啊。
你们所谓的‘爱’,爱得那么的猖獗,敢与佛祖把生生世世都做成了交易。那我也求,我请求老天爷——让你们的一切都不做数!
我也用我所有的生生世世请求:来生来世我作鲜花她作绿叶,让我的风华终于可以盖过她,让我心爱的男人第一眼看见的就会是我,爱的就会是我,宠的也会是我,让她也品尝爱人却不被人爱的滋味!
大郎,你恨我吗?我诅咒了你们来生来世再无美好,你恨我吗?
恨便恨吧,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
大郎,我一直想,可以与你再有一个孩子,现在有了,却不是你的,多么大的讽刺!我怎么办?”
完颜亨痛苦的抱着这个,一直在他面前很坚强的女人,曾经为他撑起了半边天的她,现在所有的无助和哀伤,伤害和羞辱,卑劣和恶毒皆因为他。
“沧海桑田,何况誓言?对也无聊,错也无聊,何苦纠结困顿着自己?这辈子不够,还要下辈子?
金铃儿,孩子生下来无妨,我一定会好好的对他,完颜家族不是大儒之家,没那么多的束缚,更不需要什么贞洁烈女,我会是他的阿爹,亲亲的阿爹。”
金铃儿眼中充满了光:“我呢,我还是你的妻子吗?你会怎样对我?她会容你吗?”
明珠也不讲什么臭规矩,她可以不要什么三书六礼,凤冠霞帔,连所谓的名分,她都不要。
可她就要他,唯一的他,她一个人的金子。
“绝无借口”!
明珠忧伤但斩钉截铁的警告,回旋在完颜亨耳边,她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怎么会容许?
而且,自己也不会容许。
完颜亨不想骗这个女人,说:“五年前,你我的夫妻情分就已经断了,完颜亨已死,你的大郎也回不来了。不是夫妻还是朋友,金铃儿,我一定会对你和孩子好的。”
“怎么好?怎样的一种施舍的好?这不是我要的,你知道。”金铃儿凄然一笑,黯淡下来:“我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一定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我才是你的妻啊,我才是!”
血缓缓从她的嘴角流出。
“你做了什么?”
完颜亨对着煮酒叫到:“她终是我孩子的阿娘,她对你还有用,你不必杀了她。快给我解药!”
金铃儿拉着完颜亨笑着:“不要怪煮酒,是我自己向他要的药。她因为你的爱才能存活,而我因为丢了你的爱而枯萎,这不是莫大的讽刺吗?我早就该死了。大郎,我只想问你,你可曾爱过我?”
完颜亨抱起金铃儿向外冲去:“傻瓜,我带你去找东方前辈。
你不必为了这些虚无的东西去死,这些都不重要,活着才重要!何况你还有了孩子,一个母亲怎么忍心杀害自己的孩子?
你不许死,我带你去找东方前辈,我给你要解药。”
金铃儿呕出的血开始发黑,这药是在完颜亨进屋的时候服下的,发着得慢,可很猛。
“看来,你封锁的心终归不会再为我打开了。”金铃儿叹着,目光开始涣散起来:“我不是因为丢了那些虚无,我是因为丢了你。老早老早就丢了你,老早老早我就该走了,还在妄想.....
大郎,你曾为了让她刻骨铭心的记住你,不惜在她眼前放弃自己的生命,我也要......
我们是夫妻,这才是真正的夫妻,爱恨都相随的真正夫妻。
无论你记不记得我,我总算死在你的怀里了......
这个味道,她一定闻得到。
......大郎,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什么都没有了,不要夺了它。”
煮酒挡下抱着金铃儿要跑、怒不可遏的完颜亨,指着金铃儿的手,他无聊的抽了抽自己的肩,说:“哎,你还是没给她机会啊。”
金铃儿的手无力的打开了,一颗橙色的小药丸滚落下来,滚落在她黑色的血液中,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金铃儿走了,带着微笑走得很安闲,放弃的人,只要一瞬间的痛苦抉择,可留下的人,会不会痛苦内疚一辈子?
她终于为自己选择了一回。
“你是要永远惩罚我吗?”
看着那融化了的药丸,完颜亨落泪了:那是解药。
金铃儿其实是在等,等他给她一个承诺;他看懂了金铃儿这绝然的决定:承诺了,她还是会去死。
她放弃了解锁自己,却就此锁紧了完颜亨一辈子愧疚的心。
“用死亡让爱的人永远记住自己,金铃儿,你真不愧是完颜亨的好妻子,学习得如此透彻。
可你知道我后悔了的啊,而且,这样糟糕的结局,根本不该你们来承受,你又何苦?
我答应你:你是完颜亨明媒正娶的妻子,谁都夺不去。”
完颜亨抱着金铃儿还温暖着的身体,默默的,泪一粒粒,缓缓落下。
“南人的书真的是很好:得之淡然,失之坦然。
可我们总是要去强求那种轰轰烈烈,放不下那浮华之事,苦了自己也苦了别人。
金铃儿,我看得穿却想不透,更放不过自己,你又何苦要一头栽了进来,白白的丢了自己的性命?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你明白得很好,可此‘枝’非彼‘知’,这一辈子,我真的是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