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相一直犹豫二帝的去留,现在张邦昌大楚政权已没,康王应天府称帝,整个局势已有太多不可定的变数。
先前太上皇命下臣递降书一封与国相,愿永世称臣纳贡,未得国相许可。现今下臣有言上请。”
秦桧恭谨地侃侃而言:“张邦昌一圆滑怕死的老匹夫,不足以当大金国在中原的代理人,现在他已被康王处死,也就罢了。以后国相可寻一忠诚无二心的可靠之人,另立新政,作为与康王赵氏王朝的对持,与副帅分忧。而二帝,倒可收养在大金国的安全之地,可作为对康王不时之需的桎梏。”
秦桧说着,平静地对视着完颜宗翰,没有一丝退缩。
完颜宗翰道:“赵构那小儿既敢称帝!我大金勇士一举南下灭了他,就像灭了辽国一样,满门灭族,渣都不剩!难道你们南蛮宋人还比耶律强?那时天下都是我们女真的,一劳永逸,何不快哉!”
秦桧保持着他的表情,说:“恕下臣直言,大金可以灭辽但还不足以灭得了宋;大金可以灭了耶律全族,可并不能灭尽天下的汉臣百姓!”
完颜亨嘴角的笑跳动了一小下下,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个直挺挺地跪在地下的瘦小男人,看不清他是在满满的都是嘲笑和不屑,还是对这秦桧的话有所赞同。
“喔?”宗翰浓眉一挑,一股怒气化为了杀气:“赵氏一脉已悉数归我大金,连身边的女人都是我们的!不过就差一赵构小儿!灭了赵氏一族就是灭了你们汉宋,天下还不是我们的?”
秦桧跪着的身体不察觉地动了动,他沉声道:“幸亏国相还没有灭掉赵氏一族,要不现在就不止康王称帝,还有张王李王曾王……都可以称帝了,那国相岂不操碎了心?”
完颜宗翰气得直拍桌子,手中的匕首一下子直没刀身,仅剩个刀柄在桌面上。
那秦桧毕竟是一文人,那宗翰是一个身材如铁塔般的武夫,莫说那削铁如泥的匕首,就是他宗翰用他那如斗般的拳头晃一晃,也足可以吓得秦桧窒息。
完颜亨轻轻地拉了一下宗翰,递给了他一盏茶。
宗翰喝不惯这宋人的高雅文化,润了润喉,倒觉得又受了一回罪。
他背着手来回在屋中溜达了几圈,给了完颜亨一个眼色。
完颜亨本不想蹚这趟浑水的,现在大金国举国上下一片士气高涨,觉得老子就是天下第一,觉得那汉宋朝就是只小蚂蚁,只是在于大金取与不取,灭与不灭,宋朝不过是他们案板上的肉罢了。
可完颜亨知道,大宋虽然羸弱但还没有真的烂到能轻易击得碎它的地步。正如秦桧所言,现在大金国还灭不了大宋,他们那种盲目的狂妄自大只如同鼠目寸光的无知妇孺,他想给他们泼冷水,却知道泼不醒他们。
完颜亨一副很好说话、好像很谦逊的样子,说:“秦御史如此忠心,是为换取自由?荣华富贵?还是求一个独霸一方的朝廷?张邦昌不堪重任,秦御史如何甚好?。”
秦桧一丝凉意由背脊而升,连勃然大怒的完颜宗翰都没能给他的惧意,少年清澈的眼眸却透给了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少年这话问得祸福未知,看似玩世不恭却目光如炬,声音低沉舒缓如温柔的蜜糖,暖洋洋其实就是温柔乡的网。
秦桧道:“下臣寸功未立,不敢有此妄想。而且,下臣资履还不足以为国相安抚一番天下。”
完颜亨还在问:“那秦御史为何求?”
秦桧一丝难堪,向着完颜宗翰沉声求着:“请国相救我内人,放回我身边,不再、不再受无妄之灾。”
完颜亨与宗翰相视而惊,完颜亨也不由得挑了挑他的浓眉,秦桧的这个回答还真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你是一众迂腐不降服我大金的汉臣,所以才将你们一同带走。现在你向我屈服,不要告诉我你只是为了一个女人。”完颜宗翰瞪着秦桧,不信。宋人迂腐,却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变节。
秦桧说:“在我最贫困潦倒的时候,她对我不离不弃,没有些许的怨言。此番劫难皆因我起,作为她的官人,连自己的娘子都保护不了,我还有何资格立于天地间?谈为国为庶黎的大话?”
宗翰轻蔑地说:“你南蛮的太后、皇后、帝姬一众女人,服侍我大金勇士是她们的福分,难道还委屈了她们不成?你们皇帝都不敢放屁你倒要当真男人!”
秦桧挺直了腰:“我要为她做男人!佑她一生的平安与尊严!”
完颜亨眉头轻动,道:“秦御史为了一个女人,可谓卖主卖国,这不合御史的气节吧?”
“那要看所守之气节的灵魂为何而在,我所坚守的现在都轰然倒地。现在我没得选择,我也不会羞愧自己的选择!”
完颜亨看了看完颜宗翰,顺下了眼帘。
宗翰想了想,对秦桧说道:“你应该在东路军押压下,为何来找我庇护?”
“大金国何人可比国相?”,这马屁。
宗翰冷冷地挥挥手让秦桧退下。
秦桧不敢再多言,他跪麻了腿,趔趔趄趄地起身作了一个长揖,深看了完颜亨一眼,趔趔趄趄地退了下去。
“大郎,你怎么看?”宗翰问完颜亨。
“这倒是个有意思的可用之人,这般巧妙的隐藏自己,有意思。大伯,好好考虑下,他以后可能还可以用。”
宗翰满意地点了点头,有点猥琐地笑道:“一个女人让他如此?我是不信的,只是倒有点好奇这个女人了。”
对完颜宗翰丢失的仪态,完颜亨好像连看都没有看见,只笑着说:“宋人的穷儒酸生们的思想我们不懂,也许这根本无关容颜。一个女人而已,倒是大伯应了他,他必为大伯忠诚的狗了。”
宗翰哈哈大笑,道:“你小子,就比那些打打杀杀的小子们通透!好,这秦桧现在应该在你阿爹四太子营下,一个连刀都拿不起的男人,我对他不感兴趣,交给你去处理吧。”
他不耐烦地阻止了完颜亨的推托,问:“对了,那俩过气的皇帝我们该怎么办?郞主对他们的去留还在犹豫,我也没主意,难不成真还要为他们宋人养着这两个废物,以后若他们以此为借口来抢,岂不是只找的麻烦?”
完颜亨笑道:“这秦桧既然敢来见大伯,他必不敢乱讲,他的提议都很说得倒有理,这俩皇帝以后不止是我们必要时候桎梏赵构的工具,还是我们的聚宝盆。
赵构敢来抢吗?那倒成了我大金找他麻烦的一个好借口。
好东西自然要放到最安全的地方才放心,大伯,这可是两个宝贝,大伯心中你早有打算,何苦考验小侄?”
这马屁拍得比秦桧可高明多了,一点没有臭味,完颜宗翰也为自己的“明智”满意的点着头。
他不着声色地玩耍着手中的宝贝匕首,说:“可惜了你二伯,为大金建下赫赫战功却早早的去了,这些好东西都享受不了了,只是你把这最好的都给了我,不怕你三叔公多心?这秦桧你这么看好,送给你三叔公他他一定喜欢。”
“二伯是众人称叹的菩萨太子,菩萨太子自然不是我凡尘中人,渡了芸芸众生,功德圆满自然去了他的佛地,修行去了。我辈俗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大伯就宽了心吧。
这秦桧,一个三寸不烂之舌的酸才,有纸上谈兵之嫌,还暂且看不到他的价值,为了一个女人的男人终归成不了大器,看他的造化了。”
宗翰喜欢这小子,聪明、懂事、知轻重。
完颜宗弼这两年虽然是脱颖而出了,可他的资历与这些开国的老臣相比还太年轻,又是庶子身份,所以谁都不太在意他。
对他的阿爹尚且如此,完颜亨在他们的面前更是无公害的人物,他一直游历在大金与大宋之间,连一个基本的品级都没有,时不时的给他们一些消息和看不见踪迹的好处,谁都喜欢他。
重要的是:他有分寸,进退有度,看不见女真贵族的那种张扬跋扈,对谁都是安然无害的微笑,春风一般,暖得让人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