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一场“偶遇”,商宁见到了数月未归的谢钧,怨气不是没有,却是火车上人多眼杂,两个人也没有多话,直至火车到站,两个人一前一后,提了行李出了站,谢钧招了两辆黄包车,两个人前后到了城里的和程宾馆。
谢钧始终同商宁保持一定距离,房间也是分别定了两间,直到商宁开了房间将行李略微收拾妥当,正取了毛巾想要洗把脸,听到房门轻轻敲了两声。
商宁下意识的回了句:“谁?”
“我”
商宁门刚打开一条缝,谢钧又是强势的挤了进来,又立刻将门锁上。
“谢奉渊,你这到底唱的哪一出?”商宁又好气又好笑。
“西厢记呗。”谢钧对着商宁,依旧是一副没皮没脸,气得商宁“滚”字都到了嘴边,看着谢钧有些消瘦的脸,又生生咽了下去。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家里也没回去?”商宁坐到桌边,倒了两杯水,谢钧拍了拍裤脚上的灰尘,脱了外套,也坐了过来。
“原是回来过个中秋,谁知道还没进门就听到小铃出了事,赶着末班车就上来,也没想到遇到你,刚刚路上人多眼杂的,没好问你,你怎么也来县城。”
商宁看了看他,没有作声,只是喝水,谢钧顿时明白过来:“你是为了小铃?”
“嗯”商宁轻声应了一句。
“你……你人生地不熟的,这事儿还不知道是怎么出的,你……”谢钧欲言又止。
“我原是认识商会的一个管事,想着你爹年轻大了,奉淮也是没来过几次县城,我就想着能打听打听。”
“现下的事情没那么简单,我是知道这次学生们游行有被抓的,但是没想到小铃也在里面。”谢钧神情严肃。
“为什么会被抓,学生们游行犯了哪条王法?”商宁虽然常年待在镇上,时事报纸他却是常读的,现在局势混乱,日本人8月开始大举进攻上海,扬言三个月内灭亡中国,情势危机已是刻不容缓,为何这个时候,学生们的抗日游行还会被抓?
“国民政府……还是举棋不定啊。”谢钧脸色阴沉。
“什么意思?这个时候了,自卫抗战声明书不都发了?为何还举棋不定?
谢钧抬头看着商宁,数月未见,没曾想他一界小镇书生,也对时事如此了解,心中不免宽慰,嘴角微微上挑:“知道这么多?”
“说正事。”商宁正色。
“8月的时候,国民政府和中共代表在南京第五次谈判,政府算是同意将在陕北的中央红军改编成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但是并没有完全承认中共的合法地位。学生们游行,应该也和这有关……”谢钧一边想一边说,他心里也清楚,有些事情说了商宁未必明白,而有些事情,知道的多了,对商宁也不是什么好事。
“那小铃会有事么?”
“现在不知道什么情况,今天不早了,先休息,明天一早我去打听打听,你就待在宾馆里哪也别去,等我的消息。”
“那不行,既然来了,我也得去看看。”
“你……清晏,现在不是一般的时候,你好好在宾馆待着等我回来好不好?”
“谢钧,你打听你的,我打听我的,不冲突。”商宁毫不退让,谢钧看了他半天,没法,摇头叹了一口气。
“随你,但一切小心。”
半晌,商宁别别扭扭的开了口:“你,你还不回去休息。”
“……”谢钧无语,这人都坐在这半晌了,还有让回去的?
商宁看着他没打算挪地方,便也不吱声,径自去洗漱,等到回来一看,谢钧已和衣裹着半边被子沉沉睡去。
商宁轻轻走到他身边,看他满脸倦容,眉头紧锁,心下叹息,轻手轻脚的帮他脱了外衣外裤,盖好被子,又转到床的另一边,轻轻的上了床,刚躺下还没调整好姿势,谢钧一个翻身将人搂进怀里,商宁吓了一跳,听他喃喃的唤了一声“清晏”,以为不小心吵醒了他,等了半天又再没了声响,只感觉脖颈之后呼吸均匀,心下无奈一笑,背靠着温暖怀抱,不多时也入了梦境。
次日醒来,商宁迷迷糊糊的感觉身后的温暖已经不在,坐起来一看,谢钧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踪影,摸过床边的怀表一看,还差十五分钟便是八点,想来昨晚有些太累了,这一觉睡得竟是安稳。
洗漱穿戴完毕,商宁找出那商会管事曾给的地址,出了门叫了辆黄包车,便往商会去了。
县城商宁来过几次,原先繁华的市口如今却显得有些萧条,一些商铺更是门可罗雀,不见什么往来,商宁心下有些感慨,这战火燃到了上海,离南京也没有多远了,下一个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里。
到了商会楼下,商宁在门口被守卫拦了下来,说明了来意,守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直接说道:“这位高管事,前些日子出了事,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商宁不确定的重复“是离开县城了?”
守卫有些不耐烦:“人,人不在了!”
“……”
守卫看着商宁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人死了。”
“什么?”商宁更是震惊到了,明明上个月还通过一次书信,怎生人好好的就没了。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现在这城里头,天天死人,前两天还死了几个大学生呢。”守卫一脸淡漠,像见怪不怪。
“你说,还死了几个大学生?”商宁心里一揪。
“是啊,没事闲得闹什么游行,好好读个书不完了,还要管政府的事情。”
商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出来的,满脑子都是那个守卫说的死了几个大学生,一边又安慰自己,不会那么巧,不会是谢铃。
商宁失魂落魄的回到宾馆房间,谢钧还没回来,商宁一会站一会坐,一会又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直至黄昏也没见到谢钧。
原是午饭也没胃口,晚饭到了点也不知道饿,正在踌躇着,突然响起敲门声,商宁“嚯”的从桌边站起,不由压低声音问了句:“谁”
没有回音。
商宁犹豫了一下,再问了一句:“谁?”
“……清晏哥,我,谢铃。”
商宁一听立刻把门打开,只看到谢铃一人,身上披着谢钧的外套,神色狼狈的站在门口。
“快进来!”商宁一把将人拉了进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可伤到哪里了?”
“没,没有……”谢铃像是冻着了,浑身透着凉气,商宁赶紧倒了杯热水递给她。
谢铃喝了两口水,方才有些平复下来,商宁这才开口问她:“这是怎么回事?你二哥呢?”
“我参加了学校的抗日游行,可是政府不许,还找了警察哄我们回去,结果闹了起来,就抓了我们几个带头的学生。”谢铃又喝了两口水,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商宁听得出恨意。
“我以为我要和我们同学那样被他们拉出去问话,没想到是二哥来了,他好像和政府里的人很熟的样子,然后我就被他带出来了。”
“那他人呢?”
“他没和我一起回来,他给我叫了辆黄包车,然后悄悄和我说让我来这找你,说让你明天一早就带我回家。”
“他没说他怎么走?”
谢铃摇了摇头,眼里突然充满了泪水:“清晏哥,我怕,我的同学被他们带出去问话,就再也没回来过,他们是不是也被接走了?”
商宁想到那个守卫的那句话。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现在这城里头,天天死人,前两天还死了几个大学生呢。”
商宁看着谢铃稚气未脱的脸,伸过手轻轻替她将乱发捋顺:“别怕,他们一定是家里人接回去了。”
1937年9月22日,国民党中央通讯社发表了《中共中央为公布国共合作宣言》。
1937年23日,蒋介石发表谈话,实际上承认了共产党的合法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