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今年中秋,按您的吩咐,柜上的伙计都是各添了双倍的月俸,家里佣人也都是备下了双份,加上东西两院养老拔备的银子……”奉淮原是管是茶庄和家里的两份账,今年一来,战祸不断,生意原是比往年就亏了大半,可是老爷子突然提了要在中秋节给柜上和家里的仆人都添了双份的月俸,奉淮拔了算盘了算了老半天,账目做清递给老爷子,老爷子连看也没看,眯着眼睛抽着烟袋,老半天没有说话。
“爹,您这到底是什么个打算?”大姐远嫁,大哥又不在家,奉淮是个算账先生,原指着亲爹重出江湖指点江山,可是这半天了,也没见个明示,奉淮急得脑门上直冒汗。
“按中秋节礼给商家再备一份送过去。”谢老爷子起身,磕了磕烟袋,看着目瞪口呆的小儿子“你亲自送过去,然后就说我说的,让商家小子,一起过个中秋。”
老爷子说罢,趿着布鞋就出了花厅,奉淮半晌也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心里头直想给大哥磕头。
这个礼……到底是个什么备法?
奉淮正急得脑仁疼,媳妇儿沐冬抱着娃娃进了门,手上还提了一溜点心。
“这是打哪来,抱着孩子怎么还提着这么些东西。”奉淮赶紧的把孩子接了过来。
“今儿也该是大姐来电报的时候我就去镇子里头瞧了瞧,没想着电报没有,半路上遇上商家少爷了,这不,给的桂花糕。”
整整两提的桂花糕,沐冬拆了包一打开,扑面而来的桂花香。
“这是哪家的做,桂花味这么正。”奉淮拈了一小块放在娃娃嘴里,娃娃吃得呵呵直乐。
“不知道啊,离家里也没多少路了,商家少爷说就不登门了,让我给带回来了,这味道是真的不错。”
“说到这,爹刚和我说中秋节礼要给商家备一份送过去,你说说,这个礼怎么个备法?”奉淮看着手里头的桂花糕又开始犯愁。
“这……爹说了按什么礼了么?”沐冬虽然嫁过来没多久,却也不是不知道自家大伯和商家少爷的那点“私房事”,起初虽说也是惊到了,但是到底是家中长兄,也不多言语什么。
“我要是敢问啊。”奉淮愁得紧,偏巧最机灵的小妹自往了县城念书,也不常回家中,他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那要不就按了宗亲的节礼备一份?不然这,这怎么算呢?”沐冬看出丈夫为难,自己一个妇道人家,确实也是做不得主。
“爹还说了,今年要请商家少爷一起过中秋,你说,这咱爹他是不是?”奉淮没敢把同意两个字说出口,毕竟老爷子的心思谁也猜不准。
“这是?要当了一家人?”
“唉!哪里知道!”
奉淮做事也是讲究的,老爷子吩咐的事情,虽是愁得不行,却也是不出三日便办好了,也没有差外人,自己带着礼就上了商家大院。
商宁这些日子也鲜少往柜上去,待在家里拾掇着后院里的几棵桂花树。
缘是今年的桂花开得极好,先前商老爷子留下的几棵“银盏碧珠”,再加上六年前谢钧高价从人手中移来的“丹红翠珠”,去年商宁自己又购了两棵“小叶金桂”,今年竟是全部都开得极盛,离着商宅百米开外都能闻到香气。
奉淮来的时候,商宁刚从后院摘了新鲜的桂花,站在院里细细的挑拣晾晒,看着茂叔领着奉淮进来,一边应声打了招呼,一边站在院里净了手,引了人进了花厅。
奉淮说了来意,商宁看着一桌子的中秋节礼愣了神。
老爷子,这是……
“我爹还说,今年中秋想请清晏哥你过府一同相聚。”
商宁看着奉淮,想起之前老爷子对他说的那番话,心里一时情绪有些起伏。
奉淮见他不说话,也有些尴尬,寻思着接一句话便告辞,商宁那边却缓缓开了口:“替我谢过谢伯伯,中秋……”
“我自当登门拜谢。”
谢奉淮如获大赦,这好歹是有句准信,连说三个好,脚步轻盈的出了商宅回家复命去了。
可是,原本静待阖家团圆的谢家老爷子,却在中秋前三天,收到了县城的加急电报。
谢家幺女在城里参加了学校的抗日游行,而后失踪了……
“这,这可怎么好。”奉淮拿着电报一直转圈,小妹谢铃不过十七,自小娇惯大的,本不想送她去读什么女子学校,偏生谢钧同意了,说是女孩子多读点书长点见识,将来也可有大作为,却没想到竟折腾出这档子事。
“你先坐下,我这头都被你绕晕了。”老爷子反倒是镇定,一手拿着烟杆,一手攥着烟丝,想着装烟丝,却手举到一半又放了下来。
“爹,要不我往县城里去一趟,打听打听。”奉淮也是急了,话一出口却想到,自己再一出门,这一家老小,柜上生意可要如何是好。
“奉淮,我知道你心急,可是这柜上也离不开你。”沐冬是个乖巧的,家里事从不多言,这会子却也忍不住劝了一句。
“这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顾得上。”奉淮无奈的在父亲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老爷子半天也不吱声,心里念着,大哥你到是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我去吧,你去了,县城里头,你也不认识些个人,去了也没用。”老爷子缓缓的开了口,这才缓缓把烟袋点上,吸了一口。
“这怎么行!爹您那腿,关节上不好才犯得病,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奉淮一听更急。
“老胳膊老腿的,行的慢些就是了。早年生意上还认识城里的几个掌柜,还能打听打听,你去了,人生地不熟,在家好好看着柜上。”
“可是……”
“别可是了,谢淇啊,去给我收拾几件衣服。”
“是,老爷。”谢淇应了声,低着头转身就往后院去了,迎头差点碰上人。
“谢伯伯,我去吧。”
谢淇一抬头,这不是商家少爷是谁,他刚刚说什么?
“清晏哥……”奉淮站起身,看看忽然出现的商宁,又看着自家爹爹也放下手上的烟杆子看向来人。
“谢伯伯,清晏不才,原是县城有位在商会里做管事的朋友,我去打听打听,再合适不过。”商宁也是才知道了这事儿,镇子原本就不大,谢家小姐出事的消息不过半天就传遍了整个镇子。
“你……”谢老爷子原想说些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可是清晏哥,你这一走,柜上……”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柜上有茂叔成叔他们,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将小铃找到。”商宁话说给奉淮听,眼睛却一直看着谢老爷子。
老爷子最终点了点头:“也好,你……万事小心。”
“您放心,在家里等消息,一有消息,我会立刻发电报回来。”商宁做了个揖,便转身走了。
奉淮还在愣神,却听着老爷子喃喃的说了几个字:“也好,也好……”
商宁回到自家院中,叫来成叔和茂叔,柜上和家里的事情,都交待好了,收拾了行李便赶去了车站,正好赶上了最后一班去城里的火车。
坐上位置,放下行李,原是赶车走路有些发汗,坐倒之后,觉得湿汗粘人,反倒是有些冷了,商宁想着自己还是急了,原以为秋老虎还要热几天,偏是入了秋,到了傍晚没有了夏天的暑气,还是有些凉意的,正想着要不要从行李箱里找一件厚的外套披上,冷不防旁边位置挤过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一落座便将他生生挤进了里面。
“你……”商宁心想这人怎么这么鲁莽,上来就这以挤着人过来了,对面座位原也是空的,怎么偏生就要和自己挤在一处。
“这位公子太清瘦了些,怕是独坐会觉着冷,我过来替公子暖暖。”
讥俏调笑的话,商宁听得原是要气得跳脚,偏是那人没忍住闷声笑,这下商宁又羞又气,又不能当众发作。
“谢奉渊,你可是长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