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琮等人虽心中有疑,但思及如今景苍已是无药可医,姑且拿此药一试也无妨了,便将瓶中药丸和水给景苍灌了下去。
两日后,景苍气色果然慢慢好转,人也醒了过来。问及解药一事,姚琮等人不敢隐瞒,如实相告,不意他听完姚琮等人对送药之人体貌的描述后,情绪太过激动,再次吐血昏倒。
只因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即墨晟的手下……池莲棹。
他和即墨晟各为其主,势不两立,他因杀平楚敌将而中毒,即墨晟却在此时给他送解药,这算什么?看在小影的面上饶他一命么?此种侮辱,比肩上的毒箭伤他更深。
五日后,他接到景澹的信件,召他立刻回洲南养伤。同时,郝达等人也到了关城,说是奉景澹之命护送他出伏虎关。景苍无奈,只好带领翼营回返洲南。
十二月二十八,接近年关。
暖意如春的平楚皇宫和心殿,气氛却寒冷如冰。
北堂陌站在垂着雪蚕银纱的窗口,眸光如剑盯着身侧的即墨晟,语调难测地问:“你问,我打算打到什么时候?”
即墨晟眉眼不抬,道:“正是。”
北堂陌收回目光,向一旁走了几步,豁然转身,盯着即墨晟道:“我知道,你一向不赞成我发动战争,我也很想遂了你的意,早日结束它。”
说到此处,他突然拔高音调,几乎大叫一般道:“可他百州扛打啊,他不认输,不求和,他宁可去求宴泽牧也不来求我,你叫我怎么办?就这样默不作声地偃旗息鼓,灰溜溜一无所获地退兵吗?今日我就告诉你,不,绝不!他一日不求饶,我打他一日,他一年不求饶,我打他一年,十年不求饶,我就打他十年!”
即墨晟抬头,眸色平静地看着北堂陌,拱手道:“皇上志气可嘉,臣只担心,百姓已不堪兵祸之苦。”
北堂陌怔了一怔,突然笑了起来,自语一般道:“好丞相啊,真是体恤民心的好丞相。百姓不堪其苦,嗯,我早就料到了。我也心痛,那毕竟是我平楚的百姓。所以,开战之前,我打算先将幽篁门攻下来,如此一来,就可以向百姓少征一些税,可你不同意,你说,你欠着幽篁门救命之恩,我准了你。
开战之后,我觉得千里迢迢向远在百州的大军运送粮草太耗费民力民财,所以我想下令左丘玄他们就地掠夺,你又不同意,你说,百姓无罪,我又准了你。
再后来,我费尽心力派人夺了黄松山金矿,若非景苍和翼营从中作梗,如今起码有两百多万两黄金正在运往烈城的路上。现在全都泡汤了,你说我该不该生气,该不该恨。我派人去杀景苍,为此,我甚至损失了一员猛将。而你,竟然背着我派人给景苍送解药。
哦,丞相,你真是令我心力交瘁了。今日,我只跟你说一句话,你不想上战场,我不逼你,我主外,你主内。如今我不想再为军饷的征收百姓的疾苦去费神了,你驳回了所有我能想到的办法,如今,你且自己想办法去吧,我但愿你,能找到一条既不劳民伤财,又能供养大军的两全之策。”
即墨晟低眸,半晌,道:“即便倾尽举国之力,也难与百州殷罗两国相抗衡。”
北堂陌点头,道:“实话。可他们已经沆瀣一气了,即便这次我退了兵,你能保证将来他们不合起伙来攻打我吗?依我看,宴泽牧对我的恨,远没有他对百州广袤土地的兴趣来得强烈,这场仗只要我们能坚持打下去,结局还很难说。”
即墨晟抬起头,看到的只是北堂陌殷红唇角边那丝诡魅难测的笑意。
心情沉重地迈出殿门,仰头,天色已暮,厚重的铅云沉沉地压到了天泽殿的屋脊上,大雪将至。
回府的路上,即墨晟斜倚在车内,撑着额头,心中全是如何征集粮饷供养大军之事,细思北堂陌方才那番刀锋一般的话,虽令他难以承受,却字字无错,为了徇私,他的确错失了许多敛聚钱财的机会,为了怜悯百州的百姓,他的确苦了平楚的百姓。
可能怎么办?他的这颗心,委实是硬不起来,狠不起来啊,看看街上那些被战争压黄了削瘦了却依然鲜活的百姓的脸,让他如何开得出口去榨干他们的最后一滴血?
正皱眉愁闷,马车却突然一个停顿,他晃了一下,回过神来,隐约听到外面有人在喊:“丞相大人,小民冤枉,丞相……”
他掀开车帘,唤:“朱峤。”
朱峤很快过来,他问:“怎么回事,何人拦路?”
朱峤道:“是一名要告状的百姓,属下这就打发他去知府衙门。”
即墨晟点头,放下车帘,还未靠回椅背,便听车外朱峤一声惊呼:“不可!”
即墨晟打开车门,下了车,只见覆着薄薄积雪的石道上,一名衣衫褴褛的男子以头触地,积雪上血迹斑斑,而朱峤和车夫正忙着将他扶起来。
他额上血流如注,极其虚弱,却并没有昏聩,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即墨晟,似是从他高贵的气质中确认了他的身份,他挣扎着伸出拿着状纸的手,断断续续道:“丞相……大人,请,请您为……百姓做主……”说到此处,一口气上不来,嘴唇微微抖动两下,手臂突然垂了下去。
朱峤一探鼻息,抬头道:“少主,他死了。”
即墨晟眸色一沉,从他枯瘦脏污的手中拿过那张已被雪水沾湿的状纸,又抬头看他一眼,对朱峤道:“将他带回府中。”言讫,转身登车。
回到府中,朱峤按吩咐着人去买了口棺材将那告状之人入殓,然后去琉华园向即墨晟复命。
刚一进书房,便敏锐地察觉到一股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凛冽气氛,抬头一看,只见书桌上正铺着那张脏兮兮的状纸,而即墨晟则负着双手站在窗边,剑眉倒竖,一向沉静如水的脸上阴云密闭,而他此时的眸光恰似阴云中悍然划出的闪电,刚猛凌烈撼人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