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结果之后,先是仔细地凑近闻了闻,随后便倒出一枚在手中,拿出一枚金针刮下少许药粉,便要亲自尝一尝。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压住了她送药粉的右手。
桑榆抬头,对上的便是牧遇之不赞同的神色。
“那是毒药。”牧遇之一字一顿道,这个女人,知不知道爱惜自己?就算她毒术高明,也不能就为了分辨药物直接把毒药放到嘴里吧?
“无碍,这点分量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只是确认一下成分罢了。”桑榆虽然爱药成痴,倒还不至于要豁出自己的身体,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语罢便抬起右手去尝那药粉。
然,压在她右手上的那双手却更用力了。
牧遇之见她看着自己一脸疑惑的样子,心下不由有些怒气。她的指骨这样纤细,手这样冰凉,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她发病时候命在旦夕气若游丝的模样,体质不好,还带着隐疾,怎得还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不许。西苑那边不是有药房,回去确认便可,为何要自己试药?”
桑榆试药不成,见牧遇之寸步不让的样子,也便作罢。
确实也不差这么一会。
“姑娘,你说我的孩子中的是三大奇毒之一‘九曲断肠’?”
几人并没有故意压低自己说话的声音,旁人自然也是听得见了。
相比于一干人等都别桑榆狠辣的手段震慑住,一时间双腿打颤连目光都不敢飘过来,那跪着女子倒还有一些胆识。
“没错。”“九曲断肠”可以说是桑榆最熟悉的毒药了,自然不会错认它的味道和症状。
那女子原先还抱着桑榆说出这个奇毒只是为了诈自己从自己这边套话的侥幸心理,这下男子既然都已经说出了口,想必孩子真的是中了“九曲断肠”毒。女子虽没什么见识,却也听到这位紫衣翩然浑身贵气的公子称那是“三大奇毒”。
而中了毒的人,却是她的骨肉,六儿,才刚满七岁。
“姑娘,小妇人是被逼迫的。我夫君欠了赌债,他们便抓走了我的孩子。他们说……说只要今日我演这一场戏,赌债便一笔勾销。”女子的额头在地上“咚咚”作响,伤上加伤,很快便血肉模糊。
“他们说我的六儿只会昏睡一段时间,等事情一过便会醒来的,什么事情都不会有,怎么会是‘九曲断肠’这种毒药呢?求姑娘,求殿下……求各位贵人,救救我的孩子,我的六儿……他还这么小啊……可怜天下父母心……”
桑榆淡淡地看着女子,轻声道:“稚子何辜,但你我素未谋面,我又有何罪?”
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
女子闻言忽地顿住,一股难言的羞愤之感涌上心头。人总是有私心的,天下父母无不愿意为了自己的子女而付出,但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便去伤害别人,这种行为确实自私又狭隘,却还要以一个母亲的身份为自己的卑劣做出遮掩。
“姑娘这般能耐,我们筹备的一切不是一开始便被姑娘识破了吗?我们不过是跳梁小丑,姑娘最终并没有收到损害不是么?可我的孩子他……他……”
女子泣不成声。
“你可曾想过,我若没有能耐如何?”
桑榆的语气微冷。
能如何?自己身败名裂不说,连带夕照谷也要收到指责和唾弃。
女子自然想不到这么多。
“姑娘,您是贵人。做事自然有通天的手段,但小妇人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被歹人钳制毫无还手之力。您就当法法善心,救救我的孩子吧。”
桑榆轻叹一声,可怜之人,也有可恨之处,她转头问牧遇之:“诽谤陷害,何罪?”
牧遇之清越的声音传来:“废去灵力,流放蛮荒,不得再回森罗。”
女子闻言瞪大了双目,难以置信地望向桑榆:“你不能……不能……”
桑榆回身走向马车,头也不回道:“我没有什么是不能的。”
谁都要为自己的过错负责。最为一个母亲,她保护自己孩子的行为并没有错,作为一个人,就因为要救自己的孩子去随意污蔑另外一个无辜的人,这行径,却是自私得可怕。
牧遇之拍拍手,暗处便走出几道身影,虽然一身深青色劲装且蒙了面看不真切,但腰间却都挂了一个暗金色的牌子,上面刻着昭璘二字。想来该是牧遇之的隐卫。
五国贵族都喜欢培养贴身隐卫,既保护安全,又可以用作刺探情报,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隐卫收到命令,便向着女子靠去。
还未接近,那女子便挣扎起来,孩子生死未卜,而自己要面临流放,若真的别离,怕就是天人永隔。
“什么狗屁医者仁心,什么狗屁医仙谷,不过是沽名钓誉蝇营狗苟之辈,连一届妇人和孩童都不放过!若你真有能耐,便去抓着背后主使之人啊,欺压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妇人算什么!可怜我的六儿,他才七岁,他又做错了什么……”
桑榆伸手将地上的男孩抱起,转过身来对着女子。
“他的毒,我一开始便解了。”
后面的试探,不过是想要知道真相。她要得知真相,却不会拿一个小孩子的姓名去开玩笑。
女子听着这话,像是突然失去了思考能力一般呆在了原地。越过正午有些刺眼的光,六儿的双目依旧紧闭,但眉目之间骇人的青气已然退去,唇色虽然苍白,却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紫黑之色,胸前均匀地起伏着,显示他的呼吸已经趋于平稳。
女子忽地被抽去浑身力气一般瘫坐在地,只剩下喃喃自语的声音。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忽地笑起来,面上一扫灰败绝望之色,只是用自己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勾勒过六儿的眉眼。换下一副尖利的嘴脸,女子看向六儿的目光中且只剩下盈盈的柔光,在倾泻的日光之下,竟还有几分澄澈之色。
“多谢姑娘。”她半支起身子恭恭敬敬地向着桑榆的方向磕了头。
郑重而肃穆。
桑榆站着没动,倒是真真切切受了这一礼。
女子似乎也恢复了理智,终于不再挣扎,任由一旁的隐卫将她带走,只是直到最后,目光一直停留在六儿的脸上,久久不曾收回。
这最后的最后,倒有几分为人母的尊严。
闹了这一场,几人也都失了兴致,也不打算继续前往重华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