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维离开,喻秋雅便领着丫鬟自行去了住所。
沈烨亲自领着桑榆一行人去了寄桑居。
到了寄桑居,沈烨先将牧遇之等人安顿在了东厢房,随后领着桑榆和红衣去了西厢房。行走之间,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瞬间表情有些尴尬。
桑榆见他几番欲言又止,就说道:“掌柜有什么事,直说便可。”
沈烨一愣,他是第一次见到小姐,百闻不如一见,没想到小姐是这样的七巧玲珑心,只不过是看着他的一些神色,居然就能这么敏锐地猜到。
“小姐,我等照着公子的吩咐,准备好了小姐的房间。但……”他顿了顿,脸有些微红,“谷主听说了之后,来信责备公子办事不够妥当,说是小姐的房间一定不能简单了,凡是都要照着谷中的习惯来,所以之后就又送了很多物件过来,说要让小姐的房间……恩……像在家里一样。”
他琢磨了半天,想来还是这个形容比较妥当。
想到谷主送来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只觉得一阵头疼。
红衣看着沈烨一脸便秘的表情,闻言喷笑,“哈哈,小姐,看来你即便出了谷,也还是逃不过谷主的……照顾啊。”
魔爪,这话她可不敢说,只得把二字吞回了肚子里。
桑榆隔着肚皮都听到她心里所想,只是无语地抽抽嘴角,眼神撇过西厢的阁楼,这下可好,她都不需要走上去,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卧室被装扮成了什么样子了,但师父和师兄的心思,她确实是明白的,只是沈烨第一次见,受到的冲击一定比她大多了。
桑榆一言不发地往上走。
不知道是不是红衣的错觉,小姐的脚步似乎沉重了许多?
打开阁楼的房门,迎面吹来的风带着安神香的味道拂面而来。桑榆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淡粉色的床、淡粉色的床帘、淡粉色的桌椅……
还真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置啊……
红衣对这种场面是见惯了的,只是此时看着一身青衣的桑榆麻木地站在这么……可爱的房间里,还是忍不住觉得有些幻灭。
沈烨已经不敢去看她,只得死死盯着自己的脚趾头。谷主那样威武的形象,没想到品味还真是……独特啊。
“小姐先休息一下,属下去给小姐备饭。”沈烨飞快地把话说完,转身离去。再不走,一会要在小姐面前笑出来,可不是好玩的。
桑榆沉默不语,环顾四周,神色似是嫌弃,又似是有暖意升起。
红衣笑了一阵,又有些感触地叹了口气。她是见过小姐以前的样子的,谷主连小姐一个临时房间的装饰都这么上心,也是不想要小姐想起过去的事情吧。
尤其她们现在回到燚羽这个地方,她也很担心小姐会睹物思人,回忆起一些不该回忆起来的人,影响了小姐的心情。
东厢。
装饰古朴的房间里,瓷制的乳白色香炉里悠悠地透出一股淡香,似三月翠竹的味道。牧遇之负手立于窗前,隔着窗沿的雕花,看向不远处的一丛芭蕉叶,眼神却早已飘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主上。”云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牧遇之却没有回头,轻轻应了一声。
“属下无能,您让属下去查桑姑娘的来历,但属下用了各方的情报线,却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牧遇之闻言不由收回眼神,风音三人是常年侍奉在他身边的,风音修为最高,擅长隐匿与暗杀,是他的贴身侍卫。雨消长于兵法,是不可多得的将领。云彻则精通权谋,专司情报,是谋臣也是军师。
他倒是没有打探桑榆私事的意思,不过对她实在好奇,所以想多知道一些她的事情而已,不过,她竟将云彻的情报网完全隔绝在外吗?
牧遇之的眸中闪过一丝兴味,你到底是什么人?桑榆。
“有人中途阻挠消息?”牧遇之淡淡问道,听语气,他倒没有迁怒云彻的意思。
云彻悄悄松了一口气,这是他上任以来第一次没有办好一件差事,就算主子不计较,他心中到底也不太舒服,只得继续说道:“并没有认阻挠,而是有关桑姑娘的一切都查不到,没有源头,就像是……她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他控制情报网多年,还从未碰到过这种情况。
“可要属下继续查?”这下,不只是主子,连他都好奇得要命,他可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牧遇之微微摇头,“不必了。”
什么都没有查到确实让人诧异,但也正是因为这份特别,才让她的身份更清楚了一些不是吗?
云彻不解抬头,“主上……”
“五国之内,谁有这个本事消去一个人活着的全部记录,还能逃过你的眼睛?要么势力极大,要么隐居避世。”牧遇之笑得意味深长,“要么,二者皆有。”
云彻微微一顿,瞬间会意,“主上是说……夕照谷?”
最不可能的,也是最有可能的。
夕照谷是五国中最奇妙也是最独特的存在。严格来说,它并不能算在五国之内,因为它独立于全部势力之外,自成一派,也极少与外人来往。
夕照谷最富盛名的是药剂与医术,但据说谷主脾性十分古怪,治与不治向来只看心情。
谷外的要道上有一块极不起眼的巨石,上面似乎纹着某种空间系的阵法,来求医的人将病症和自己打算付出的报酬写在拜帖之上投入阵法中,阵法自然会把消息传递过去。
但夕照谷还有一项更加奇特的规定——来自同一个求医者的拜帖只能送去一次,再投第二次,阵法就会失效,所以每个求医的人必须要保证报酬一次就吸引谷内之人。
也正是这一怪招,每一个想要求医的人都铆足了劲使出浑身解数。
得到了帖子之后,如果夕照谷的人愿意救治,就会放人进去,如过还是不愿意,来人是绝对没有办法闯进夕照谷的。
因为,夕照谷对外连个门都没有,没人知道到底要怎么才能进入谷中。
传言谷内除了药剂师之外,还有极为厉害的阵师。
无数人想要探知夕照谷的消息,毕竟对于修炼之人来说,能跟夕照谷打好关系,就相当于多了好几条命,哪怕不是为了保命,凭借药剂快速提高修为也是非常让人向往的。
很多对夕照谷抱有想法的人费尽心思,但无奈的是,从里头出来的人也完全不知道进谷的路——他们都是从一个阵法进去,再从一个阵法出来。
因此,夕照谷也就变得更为神秘。
云彻这么想着,突然觉得一切线索都连了起来。
如果是夕照谷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桑姑娘不可探查的来历,她神奇的医术,还有周身的尊贵气度,对燚羽皇族也毫不客气的态度。
要知道这么多年来,各方权贵给夕照谷送去的资源,绝对够建立一个小国了,毕竟命都要没了,要钱财宝物做什么?也没有哪方势力愿意得罪夕照谷,所以夕照谷不出世,但地位超然。
云彻突然想到了什么,正色道,“主上要探查桑姑娘,可是主上的身体有什么不妥?”毕竟现在主上性命也算是捏在桑榆的
手里了,如果她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或者是心思诡谲之辈,想要暗害主上实在是太容易了。
毕竟对于她的身份,眼下也只是猜测,那位桑姑娘的真正身份还是无人知晓。
将主上的身体交由不知底细的人来治,实在是过于危险了。
牧遇之摇摇头,他的身体如何,他自己是最清楚的。
就在几天前,他自己也险些认为自己的心脉难以救治了,只是时来运转,却意外遇到了她。
他摆摆手让云彻退下。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牧遇之的身影半掩入阴影,有些看不清。他对她没有怀疑,毕竟,她没有害他的理由,若要他死,放着不管便是,何必多此一举?
他只是……对她有些好奇而已。他见过的女子不知凡几,从未见过她这样的,冷到极致,又神秘到极致,偏偏又引人好奇。
牧遇之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房间内一时再无声响。
海棠树下,粉白相间的花瓣落了一地,也不小心落到花下那人的肩头。
青丝如瀑,并未梳起,随意地披散着。乌发衬得她肤若霜雪,但此刻她一手托腮,眉目舒展,看着面前的棋盘。手中一枚白色棋子轻轻扣着木质棋盘,发出轻微的声响。
牧遇之走进桑榆园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此刻的她看上去似乎没那么冰寒,托腮苦思的样子竟还有些可爱。
他没有出声,只是轻手轻脚地靠近。
但早在牧遇之接近园子的时候,桑榆就已经感知到了。不论是前世养成的习惯,还是今生的遭遇,都让她对靠近身边的人极为警觉。
安逸,只属于弱者,或者属于那些可以在保护下生活在安全环境中的人,但绝对不包括她。
她抬眸看了牧遇之一眼,又复低头看向棋盘,对她来说,比起要应付一个人,眼前的棋盘确实让她更感兴趣一些。
自己和自己下棋,是她多年的习惯,比起和人下棋,这种方式虽然有时候枯燥了一些,但也有着别样的趣味。
牧遇之也没有说话,他慢悠悠地走进,看着棋盘若有所思。
忽地,他眼神一亮,随即执起黑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桑榆略带惊奇地看向他,倒是没有想到他的棋艺这么好,她思索了片刻,很快又落了一子。
牧遇之看着棋盘,轻轻地笑开了。
随着一个又一个棋子落下,两人的目光越来越亮,嘴角都淡淡勾起。
和局。
牧遇之靠在椅背上把玩着一颗棋子,看向桑榆的目光带着淡淡的欣喜。
“没想到桑姑娘不仅医术高明,棋艺也这么精湛。”
“彼此。”
桑榆此时的心情也极好,这一局棋极难,她素来都是自己与自己下。虽然知道自己的布局再去破自己设下的局有时也别有一番滋味,但终究少了几分未知的惊喜。
也正因如此,这局棋她布局了很久,却险些被自己的思维局限住。
没想到牧遇之的几颗棋子,不仅让她解开了疑惑,还让她又有了新的感悟。
今日的收获,着实让人欢喜。
她收起棋盘,示意牧遇之将手伸出来。
“再过两日,便可以施针了。先理顺你体内紊乱的灵力,把心脉的损坏程度压制到最小,之后就可以动手修复心脉了。”
牧遇之自然对自己的身体更清楚,若她真的来自夕照谷,这条命交付于她,也算是颇有保障了。
“小姐,小姐。”
二人正说着话,只见红衣一脸喜色进了园子,她看到牧遇之先是一愣,小姐什么时候跟牧公子关系这么好了?她平时待人虽然也温和,但小姐生性不爱和人过于亲近,这也是谷主和君少爷一直很头疼的。
随即她看到了桌上还未收起的棋盘,看向牧遇之的眼神顿时从疑惑变成了惊悚。
“牧公子方才是在与小姐下棋?”
牧遇之对红衣崩坏的神色很是不解。“有何不妥?”
红衣的表情更加惊悚,干笑着,“没有没有,只是未曾想到牧公子竟能与小姐对弈,我们以前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哪一次不是没走几步就被小姐杀得片甲不留的,所以后来就没有人再陪小姐下了。”
小姐那诡异的脑回路,是没有办法愉快地下棋的。
红衣自诩略通棋艺,在夕照谷的时候她也算是能够镇得住大部分人了,但在桑榆面前,她就感觉自己配不上“略通”二字了,往往都还不知道小姐的布局在哪里,自己这边的棋子就已经被杀得差不多了。
牧遇之此刻也已明白过来她的意思,饶有趣味地看了桑榆一眼。
难怪她只能一个人坐着,自己与自己对弈,要说下棋,不论是高手还是新手,总归会根据一些固定的路数来下,即使有自己的新想法,也只在少数。
所以自己和自己下棋是异常困难的,而且很多时候容易被自己的想法困住。
不过他刚刚也发觉桑榆的棋路与常人极为不同,似是随心而下,但又步步为营,似是自创的棋招,确实和他遇到的其他人都不太一样。
红衣看牧遇之秒懂,不由地耸耸肩,尴尬地吐吐舌头。她这应该算是在夸小姐吧?
不过,这个玉公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能跟小姐下棋的脑回路,能是什么一般的脑回路?
“小姐。听沈烨说今天是燚羽的漫花节,满街都是花灯,可热闹了!要不要去看看?”红衣一脸兴奋,期待地看着桑榆。
桑榆淡淡皱眉,这漫花节之前倒是听师兄提起来过,就类似于现代的元宵花灯节。到了这一天,大家都要到街上一起看花灯,偶尔也会在河上放河灯许愿。不过她前世一直生活在组织的地下室中,只是在视频中看过,自己倒是一次都没有体验过。
不过,她对这种人特别多的地方确实也没有什么期待的心理,而且她也没有什么可以许的愿望。如果真的放下一盏花灯就可以实现愿望,这个世界就不会有这么多悲惨的痴男怨女了。
红衣看见桑榆的神色,瞬间蔫了下来。“红衣忘了,小姐不喜人多的,今天街上应该来来往往都是人。”
要让小姐去人流涌动的大街上,实在是太难了。
看着红衣无精打采的样子,桑榆莞尔,她只是更习惯安静而已,也没有这么排斥热闹吧?
“红衣很想去?”
红衣眼睛一亮,“小姐愿意去?”看来装可怜还是有用的啊,小姐对他们几个最心软了!
“你不是让沈烨连衣服都准备好了?”桑榆默认,看向红衣手中满满的衣物,还有一件最扎眼的青袍。
“街上人太多了,男装更方便些嘛。小姐平时不是最喜欢这些方便的男装了,现在我们出来了,也没有人会再管着小姐了啊。”
小姐实在长得太好看了些,就这样走在人群里的话,大概会惹来些不识相的人,太麻烦了。
桑榆点头,其实要是可以的话,她更喜欢这个时代的男装一些。她适应了前世的衣服,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最让她不舒服的就是繁复的女装了。
这个世界的女子也是修炼的,但这样层层叠叠的裙子上身,难道不会影响发挥吗?
只是她每次穿男装,师傅都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现在既然出来了,倒是可以考虑多备些男装。
“让沈烨再多备几件。”桑榆吩咐道。
“不是吧,小姐,你穿男装可别给谷主看见啊……要不然你顶多被说两句,我可就遭殃啦!”
谷主……牧遇之自然没有错过这个称呼,看来自己的猜测,还是非常有可能的啊!毕竟整个五国能被称为“谷主”的人可是不多的。
桑榆不理她,只是向牧遇之点点头,“正好我们也诊断好了,接下来你需要做的就是多休息,不要用灵力,把身体调养好。”
牧遇之很是乖顺的点头一一应承了。
桑榆便带着红衣转身进了西厢房。
牧遇之在原地半晌没动,只是抬眸望天,漫花节啊……听着很有趣呢。
“风音。”
话音刚落,风音的身影从房顶飘落。“主上。”
“备些寻常衣物,我们也去看看这漫花节吧。”
风音嘴角微抽,这大概是主上第一次主动开口要去这什么劳什子节日吧?那些再盛大的节日,多少人盛情邀请也没见过您这么上心的。
他看着牧遇之的目光还定定地停留在西厢,向桑榆离开的方向,突然察觉到一股淡淡的危机感。
主上……这是在接近女孩子?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旋即身影一闪,还是先把衣物准备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