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一时间都没有明白桑榆的哑谜。
倒是喻维这个东道主要清楚一些,在很短的时间内反应了过来,“姑娘说的是环沙玉?
环沙玉其实并不是玉,而是一种开着玉色花朵的野草,别处不怎么能见到,但在落星湖畔却层次错落地长得极为茂盛。落星湖是最纯净的蓝色,外围却开满了白色的花。
“落星湖畔,白玉环沙”一度被认为是迷梦的盛景,在这危机重重的森林之中穿行,偶然到达落星湖时,花开如玉,草叶新碧,一派生机,便被往来的亡命之徒称颂。
没想到这不起眼的野花,竟能够阻挡迷踪蚁么?
喻维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一切都合理起来。
而桑榆似乎就只是很随意地这么一提,之后也没有在开口。牧遇之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只觉得自从这两个人出现之后,桑姑娘的情绪就一直有些不正常。
喻秋雅轻轻抿起嘴角,既然皇兄都这么说了,那看来刚刚他们能够逃过一劫,倒真的是这女子出手相帮了。她虽有些骄纵,气愤这两个人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但也不是不知事的人,便换上一张明媚的笑脸冲着桑榆点点头:“如此,多谢姑娘相助之恩。”
桑榆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她的话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红衣在一旁看着桑榆不动声色受了人情,只好努力憋着笑。
昨夜分明是她担心有野兽过来打扰小姐休息,便将小姐平常炼的毒药撒在了周围。那些药对人没什么影响,却会短时间内剥夺魔兽的嗅觉,像迷踪蚁这样靠嗅觉找食物的小型魔兽自然就不敢靠近了。这两个人倒是运气好,一路往这边来。如此说来,虽是无意之举,这个人情,小姐倒也受得。
喻维看着桑榆淡然的样子,对这几人的身份愈加好奇了。“还不知姑娘贵姓?”世家大族的姓氏最好判断身份。
“姓桑。”桑榆回答道,竟是只通了姓,没有提自己的名字。
喻秋雅眉心微蹙,倒没说什么。人家对他们有恩,他们自然要以礼相待,只是那青衣女子似乎一开始就对他们有些疏远。
喻维不甚在意,仍是温和地笑着:“原来是桑姑娘,不知姑娘此番要往何处去?在下燚羽人士,不知可否做东好好招待姑娘一番多谢姑娘搭救之恩。”
一方面,救命之恩需要报答,另一方面,他私心里想要将桑榆带回燚羽,好向她讨教抵御迷踪蚁的法子。总不能在迷梦之森到处都种上环沙玉吧?偌大的迷梦之森,环沙玉素来只长在落星湖畔,应该是与那花的习性有关。他并不擅于此道,总是要找法子跟这位桑姑娘讨教讨教的。
而桑榆就是为了让他产生这个念头才说了那些话,她故意透露自己有解决的方法,甚至提到了环沙玉,但话说一半,留了一半,并没有解释具体要怎么做。喻维刚刚承了她的情,自然不好逼问于她。
“我们正要去燚羽帝都。”一旁一直默默不语的牧遇之慢条斯理地接过话茬。听了这一会,虽然不知道桑榆钓上来的这条鱼是做什么用的,也算是明白她的大致目的了,看来她和这燚羽皇室,怕是有什么不快的经历。
他们本来就要去燚羽,让这燚羽皇子开道,也免去很多麻烦。
“不知这位公子……”
“姓玉。”牧遇之也只报了一个姓,还是个假姓。桑榆的目光悠悠略过,牧遇之回以潋滟一笑——要保持队形。
风音三人的嘴角齐齐一抽。
“喻?”喻维有些惊讶。乍一听,“玉”和“喻”确实同音。
“玉石的玉。”牧遇之好心开口解释。
“……原来是玉公子,幸会。”喻维丝毫没有尴尬,笑着接话,随即垂眸。姓玉吗?不曾听说四国中有哪位皇族是这个姓氏。难道他不是四国皇族之人?看着他身边的三个下属一身气势非比寻常,举手投足之间满是贵气,不可能是无名之辈。难道是化名?
“不敢。”嘴上说着不敢,牧遇之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恭敬的神色。喻维暗暗猜测着他的身份。喻秋雅看着这两人这般无理,只得一言不发。
“既然同路,不如一起回城,也好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喻维抛出橄榄枝。
“正有此意。”牧遇之冲他点头。
皇子公主出行,虽然是来迷梦之森历练,但要回城了,即便是从简,该有的仪仗还是不可避免的。走出森林,便看到一行车队,清一色赤羽卫、枣红马,中间有两辆马车,乌柳木打造的车身,呈现出一种鸦青色的光泽,凸出的部分刻着精美的雕花。远处看去,倒是十分气派。
喻维和喻秋雅一走近,赤羽卫齐齐单膝跪地,“参见殿下、参见公主。”
喻秋雅斜眼看了看桑榆,虽没说什么,但眼里的倨傲是藏不住的。
喻维的目光扫过一圈,温声道:“免礼。”语罢,他又回身轻笑着与桑、牧二人解释道:“之前没有道明身份,也是不想有什么麻烦。希望二位不要介意。”
牧遇之刚要开口,喻秋雅便抢过了话茬,“二位既是我与哥哥的恩人,自然是不同的。不必拘礼。”
言下之意竟是要用自己的身份压人了,若不是恩人,难不成还要让牧遇之和他们二人行礼不成。风音三人满脸怒气,这女人竟然打断主上讲话,还出言不逊。要不是不便暴露身份,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喻秋雅本来只想在二人面前显露下身份,好挽回些面子,却被几人周身的杀气吓得脸色微白。
喻维无奈摇头,这几位听到自己的身份面不改色,分明是大有来头。秋雅真是被宠坏了,平时看起来大方得体,真的遇到事情到底是改不了骄纵的本性。无奈之下,也只得出来打圆场。“小妹顽劣,自幼被惯坏了,还请几位不要介怀。”
牧遇之似笑非笑,目光在喻秋雅身上微微一顿,“无妨。”桑榆则一脸面无表情,就好像没有看到刚才的一幕似的。
一行人在喻维的招呼下上了车,喻维本打算让两位女子共用一车,但见牧遇之无比自然跟桑榆走向了同一辆马车之后,只得作罢。
桑榆一脸不愉地看着大摇大摆上了马车的牧遇之,牧遇之不为所动,笑着道:“我是你的病人。”桑榆无法反驳,便就让他上了车。
红衣与风音三人上了马,走在马车一边。一行人朝着燚羽都城——炽都进发。
马车上,桑榆背靠车厢,坐得笔直,眼帘微垂,看上去似是在小憩一般。牧遇之斜靠在长长的座椅上,姿态说不出地潇洒,还透着一份恣意。
他抬眼看她,明明是坐在眼前的人,却总觉得远在天边一般。真是……冷淡啊。
他无奈地一笑,挥手在马车周围布下结界。感受到这股强悍的灵力,桑榆不由睁眼,视线扫了一圈,定格在牧遇之脸上。随后手腕一翻,手中的透明丝线缠上他的手腕,牧遇之极其自然地将手腕往前一递。
“你不该动用灵力。”
上次查探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这人竟是强行将灵力凝成桥状,接上自己破碎的心脉。要知道寻常人体内的灵力虽可以像溪流一样环绕周身血脉,但灵力是无法直接凝聚成实体的。
灵力分为金、水、火、土、风五种属性,但每种属性的灵力并不能直接化为水跟火这些实体,只能让术士调动身边已有的元素,元素亲和力越强,术士调动属性的能力也就越强。但这人竟将体内的灵力凝成接近实体的存在,用现代人的话来说,就要无限增加灵力的密度,将它压成一定的形状。这需要多深厚的灵力,还要有多强的掌控能力,是难以想象的。
桑榆自诩无法做到,所以才在发现他体内情况的时候连说“有趣”。但牧遇之维持住了自己的心脉,却也让他无法随心所欲地调动灵力,灵力一旦出现剧烈的流动,势必会破坏心脉处的平衡。
“你识得他们。”“他们”自然指的是那两位燚羽皇族。牧遇之并不觉得方才这一个举动会影响到自己的身体,只是满不在乎地转开话题,而且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桑榆一开始就清楚两人的身份,且从她的态度看来,哪怕是哪个从头到尾彬彬有礼的皇子,她也没有给好脸色,分明是有过节。
桑榆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但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她将自己的灵力探入牧遇之体内继续探查,既然答应了救人,还是这么有趣的病例,自然要尽心一些。
“有过节?”桑榆安静地探查,牧遇之却不依不饶地追问起来。她对自己一个陌生人虽然冷淡,但态度却温和,若不是有过节,怎么会第一次见面就有隐隐的敌意。而看着喻墨喻秋雅的样子,又不像是认识桑榆,这就让人看不明白了。
而桑榆先前放出环沙玉的消息,似乎又在引喻维上钩,她究竟要做什么呢?
桑榆却摇头。素手一翻,从储物戒中拿出一个冰蓝的细颈瓶子,递给牧遇之。
“一日一颗,连服五日。”
牧遇之双眼一眯,见她神色不似有假,便接过药放好,继续猜测道:“不是与他们有过节,而是……与燚羽皇室?”他可是记得,她听到对方是燚羽皇室,才放他们过来的。
“太聪明不是好事,玉公子。”反正她本来也没想着要瞒。
听她喊“玉公子”,牧遇之轻笑出声,纠正她。“牧遇之。”
言下之意:告诉你的才是本名。
桑榆不接话,淡淡地收回丝线,“今日一颗。”
牧遇之这次竟十分好说话,不再继续追问,而是拿出药瓶,倒出一颗药丸,奇特的是,那药丸竟不是滚圆的形状,而是微带一点椭圆,大部分是紫色,颜色一边深一些,一边浅一些,与寻常药丸很不一样。牧遇之将药放进嘴里,竟然一点苦味都没有,带着一点甜、一点酸。牧遇之微微挑眉,略带讶异地看向桑榆。
桑榆似是看懂了他的神色,“我不喜欢苦药。”
“我也是。”继续保持队形。桑榆却不再开口。牧遇之也不甚在意,调整了姿势横躺在座椅上。
车窗里吹进一阵阵山风,带着泥土、草叶的气息,混上桑榆身上淡淡的药味,他竟觉得前所未有的放松。
他微合着双眸,嘴角始终微微勾起。她似是极为冷淡,几乎不主动跟人说话,却意外地浑身散发着让人安心的味道,她不拐弯抹角,相处起来也格外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