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州城城北一处饭店酒栈,平日里生意倒是一般,今日却少见地门庭若市,凳椅不够还有些就家里搬来的。这饭店酒栈平日里大多都是些老顾客,一是尝惯了口味,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是咸是淡是油是清大都知道,二是多照顾这一家老小,这店主老伴死得早,儿子又应征打仗死了,儿媳耐不住跟一走商的跑了,只剩下老头和一对孙儿孙女做这买卖攒点积蓄。
今日却有不同,来了一个有点墨水的说书先生,这先生平时说些故事讲些趣事,又喜欢走山趟水,所以也算有点本事,不管是嘴上的,手脚上和见识上也是不凡。就那饭店酒栈里,这说书先生一手拿着纸扇一边围着桌子转,周围来听说书的将他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还有凳椅,外三层却是只能站着了。
“这魔头自知不敌杨二,便一纵跃下山崖自尽了。”说书先生摆了个架势倒是有模有样。
“跳下山崖总能寻着尸首吧。”一人在人群里问道。
“哎,这你就不懂了,那千华山旁有一条是百丈河,经那山涧便是支河,跳下山崖入了河涧,就算还有尸首也漂到下游去了,说不定还没到海里就被鱼虾吃了个精光。”先生顿了顿继续说道,“至此那穆国杨家二少爷便一战打出了名号,人称古剑侠。”
“为什么不封个剑圣剑仙什么的,古剑侠是不是太俗了点,照你说的那么精彩,这杨家二少爷不是天下第一就是前几了。”一位一看就是刚入江湖的新人。
“这你就不懂了,这名号多是江湖里按作为起的,像那作恶多端的自然是什么蛇虫鼠蚁,这古剑侠这三个字中的古字便是古道热肠的古,而剑便不必多说,那侠字自然是行侠仗义,故而这名号可比那剑圣剑仙什么超绝凡间的要好上百倍。”
“这杨二少爷千华山上诛魔头的事我也听说过,不过这事也有三四年了,有什么就近发生的,又是大伙不知道的新鲜事?”一位闯荡多年有些名气的刀客在一旁问。
周围的人也都顺着应了起来,无非都是想听听近日江湖上发生的消息。
“巧了,前几日我在宁安城与这梁州城间的路间遇到一起劫镖,等我慢慢说来。”先生也不顾什么斯文,左手一把就提起水壶灌了下去。那铜铁水壶加上水足有十斤重,加上那架势绝非一般。没多少见识的都暗笑他粗鲁,有点阅历的都只是暗自称奇。
“那日正午,我在道上的茶摊喝水纳凉,没过半晌,从宁安城方向来了一队押镖的镖师。那阵仗起的是青牙旗,挂的是铁马印,驱的是白撵车,骑的是清一色灰毛驹,一共一十二人,各个都是不凡好手。兵器也各有不同,带头的两位趟子手各持一把混铁棍,指的是闲人退让,就算起冲突也只伤筋动骨,不伤人性命。镖车旁左右各有三人护卫,提的是铁枪铁戟铁臂刀,握的是铁剑铁笔铁钢鞭。最末便是一双压阵直马刀,直来斜往,专挑暗施偷袭的小贼。而车上的两人持一刀一剑,刀是烈纹刀,这剑嘛…”
“那剑怎么样?”
“那剑我着实没见过,剑身近有四尺,柄却只有两握,似是双手又不似双手,有违常理,奇怪得很。”先生此刻还是想不明白,便翻了这页。“那一十二人路上颠簸了半日,又值毒日当空,就在茶摊歇息了片刻。”
“那你知道是什么镖局,压的什么镖吗?”
“你这一看就是没混江湖多少年的雏,青牙旗铁马印,白撵车灰毛驹,只有古州城铁马镖局一家镖局是这阵仗。而那镖…”先生故意压低了声音,故弄玄虚道,“便是官镖。”
“官镖?我听说过无数镖,就是没听说过官镖的。”
“那是你不知道这里的道,这官镖是行上的人起的名字。明里是给官府押镖,可官府本地就有衙差府军,就这种事交给镖局就可疑的很不是。实际上这些官镖是当地官府孝敬给王公贵胄、权相大将的。说白了就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让官军运可要文书,将来一查自己不就漏了底吗?所以他们请镖局押这官镖,可进可退,也无从查起,好用的很。只不过有些江洋大盗就喜欢专劫官镖。一是官府不好追查,多半当是哑巴吃黄莲,因为出了地界就不是他的管辖,被别人查到了一看是些没头没尾的孝敬货,运气好被人吞了,运气差这脑袋可就不保咯。二是师出有名,胆子也可壮三分,毕竟是污货,仗着劫富济贫的名号劫,自己分几成,再捐出去几分倒也好,就是有些全吞的还打这名号就没脸没皮的了。”
“可这镖局明知道是这种镖,为什么还要接,为了钱就不要脸了吗?”
“这也怪不得他们,毕竟是混口饭吃,黑白两道都要打点,这白官道都不给点脸,镖局也活不到今天。”先生叹了口气,只为这世间的无奈,“不过要说这精彩之处,便是接下来的地方了。”
“话说那铁马镖局也是小心,一十二人里喝茶休息都是轮班,吃的是自做的干粮,要不是天气太燥热,也多是喝自带水,犯不着喝那凉茶冒险。押镖的六人刚坐下,茶还没入口,就刷得一声从路边树林跳出二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大盗,将整个茶摊牢牢围住。那些大盗多使的是各番兵器,不像是惯盗团伙,更像是劫镖纠集起来的散盗。那镖局一十二人中站出一人,提着烈纹刀作了一揖,自称是铁马镖局一把手铁驹铁骏才,操着两河口音照例客气了几句。可那些散盗结成一伙又花费了数日怎肯就此罢休,就指明了要命没镖,要镖没命。”
“那铁骏才应该有点本事,虽然是接祖辈基业的三世,镖局倒是因其打响了名声。”
“这位看来见识不少。不错,那铁骏才确实有些手段,武功也比父祖强上一些,加之早年行走江湖出手阔绰又重情重义便结识了一帮异姓兄弟,到他接手镖局时这些兄弟也就跟着他干起了押镖的买卖。”先生说了一通,又觉得口渴就再狼吞状喝了一次。“双方一言不和,二语便激,三语就成了拔刀相向。那镖局众人围着白撵车互相照应,又多使长兵,二十几名大盗竟一时难以攻入。可那些大盗中有两人却大有来头,分别是翻江虫李无应和啸林猫屠治峰。”
众人一听这外号便笑了起来。
“怎么有这种名号。”
“哎,他们一个自称翻江龙,一个自称啸林虎,但坏事做尽便被人换了个称号,这不奇怪。正所谓龙王虎将,哪有干下三滥勾当的龙虎,你们说是不是。但又说回来,不得不说这两人确实厉害,李无应使一把太和长刀,舞的是太和千练刀法,本是正道弟子但心存邪念被逐出师门,可惜当年他师傅看在师徒情分上没有废去他的武功,一时善念反而铸成大错。而屠治峰用的是厚铁剑,此人无师自通,以剑使鞭,不识他铁鞭鞭法的多被手中铁剑所惑而败于其手。”
“二人见众人不得进,便大喝一声,一前一后冲入阵中。李无应长刀先至,屠治峰铁剑后发,长刀挑去长兵,铁剑顺势切入,镖师见势难挡只好后退让出一条道来。可这一退就漏了口子,本是铁桶般的阵型却缺了一角。李无应与屠治峰一齐登了白撵车破了阵势,众贼又见状趁势群攻,于是便成了混战。当时混战太乱,谁跟谁打都难以分清,谁前谁后也说不清楚,只有那铁骏才与李无应屠治峰斗的最凶,其余众人都难近三分。只可惜铁骏才并非绝世高手,三人只过了二十余招他就添了几道伤口,虽不致命,但如此下去就必输无疑。”
“可就在这时,镖手中一人喝了一声‘退下’,一剑横扫逼退众贼,又使轻功踏车而至,提剑直刺李无应面门。那李无应与屠治峰结伴作恶多年,自然练得互取互补,一人有险,另一人必定来救,屠治峰以剑使鞭劈落来剑以救同伴。可这一劈却奇了怪,那长剑剑身吃了这一记重劈,本应该收势向下,但那剑去而复返不似吃了这一重击,倒是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反扑屠治峰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屠治峰强收力道,连退数步后重心难稳便向后倒了下去,李无应虽吃了一惊但见状也去救他,提刀直刺镖手左胸想来个围魏救赵。可那镖手剑法极为厉害,左脚一退便是侧身返剑,又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击中李无应的右手。李无应一时吃痛,便弃了长刀。”
“那剑也忒不中用了,竟然没有砍下那贼人的手。”一人惋惜道。
“当时我也奇怪,隔着十多米只是看了个大概,后来一看才知道,那镖手的剑还没出鞘,是用剑鞘打的,而那镖手正是之前的那把四尺长剑的主人,更奇的是如此不凡的剑法竟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少年郎使的。”
“那可真是少年出英雄啊。”
众人也一起应和到。
“之后众贼见二人皆败却不死心,便一齐来攻。那少年见状不得已拔剑出鞘,只见寒光乍现,白影流光,在空中连画了几个圈如月似梦,来者兵器皆被砍断。此剑竟是一把神兵利器,剑身上刻有古文,但可惜我离得太远看不清罢了,只隐约看到几字,认得是古字。”
正当此时,在外围的一位书生模样的人转身离开了讲得正热闹的饭店酒栈,径直往梁州城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