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耀眼的阳光甩下点点碎片,洒满大地,点缀在红墙白瓦、树木枝叶,几只黄鸟俏立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吱吖声响,一只健硕的手臂推开窗棂,让阳光铺满精致雅舍,一幅威武的身躯被太阳的光芒紧紧拥起,在刺眼的光线之中,隐隐可以看到他残缺的左臂。
龙首大会过去三日,明教众弟子陆续下山,邱龙棉与道衍引明教众人前往常州堂口,将深受重伤的叶苍穹安顿其中,广寻名医良药,终于将他断失的左臂创口治愈,叶苍穹内功深厚、身体健壮,只三日创口便已平复,可以下床行走。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叶苍穹将沐浴在阳光中的点点思绪收回脑海,轻声道:“龙棉来了。”
邱龙棉推开房门,俊美的身姿闪入屋内,笑道:“明王伤势恢复的好快,真是可喜可贺。”
叶苍穹笑道:“你休要拿我取笑,张口明王闭口明王的,你我十几岁便已结交,目下已过快二十年的光景,我年长几岁,便自认兄长,多年来你我兄弟相称,今日也不要讲那些虚礼了。”
邱龙棉仰天打个哈哈,道:“叶大哥承继明王之位乃是众望所归,我便行些虚礼也是应该的。近几日,众位弟子已经分归各堂口,目下只余我、星君和道衍师兄以及几位副旗使留在此处处理善后,大家都盼望明王能早日康复,尽快主持圣教大局。”
龙首峰生死一刻,叶苍穹早已明了齐君雅在心中的位置,现在他杀死意欲篡权夺位的叛逆季景朝,寻得明教至宝明王血书,为明教失却一臂,在道义上,已经为明教付出了一切,他打定主意,要将明王之位禅让他人,寻得齐君雅,自此浪迹天涯,不问江湖之事。故而言道:“主持大局之事且容稍后再议,我正有要事与诸位旗使和副旗使商议,还要龙棉帮我筹备一番。”
邱龙棉还道叶苍穹承继明王大位,要与明教首脑人物商议教务,设计大局,笑道:“叶大哥怎的如此见外,此等小事交予我去办就好,保管耽误不了你的大事。只是...”
说道此处,邱龙棉英俊的脸上竟然出现一抹艳红,脸色颇为尴尬,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叶苍穹疑惑道:“贤弟有何事,如此难以出口。”
邱龙棉鼓足勇气道:“只是,小弟还有一事相求。便是当日刘家堡一役,听闻叶大哥自庄园后院杀出,血战官军得以突围,你当时的居所与齐小姐院落相去不远,不知突围之时可曾见到齐小姐。”
叶苍穹看着邱龙棉满怀期冀和兴奋的眼神,不知该如何作答,只问道:“贤弟,你是否真的爱上了齐小姐。”
邱龙棉神情坚毅,言道:“不瞒大哥,你知我一直以来信奉男女真情,但此情可遇而不可求,多年以来,无论大家名门的闺秀或是烟花柳巷的青楼女子,我终未遇到让我真正倾心之人,直到见到齐小姐,只一眼,便让我心中爱慕之情油然而生,我甚至不敢正面去向她告白,只在心中认定她是我命中注定之人,即便为她水里火里,甚至付出生命,龙棉也在所不惜。”
看着邱龙棉决然的表情,叶苍穹心中一声长叹,他深深知道那种感觉,但也决然不能为了顾全兄弟之情而辜负齐君雅款款深情,最终还是要将实情的原由告知邱龙棉,与其在大庭广众之下,伤害邱龙棉感情,不如现在便说出来。
想及此处,叶苍穹神色肃然,面向邱龙棉语气坚决地说道:“龙棉,其实为兄尚有一事不曾向你说过,那便是...”
叶苍穹尚未说出口,忽听门外一个声音响起,“阿弥陀佛,明王要商议大事何用等待他日,各旗旗使和副旗使日夜牵挂明王身体,不愿离开半步,已在前厅恭候多时了,明王现在即可前往布置教务大事。”来者正是一身紫袍僧衣的道衍大师。
叶苍穹口中之言尚未说出,便被道衍打断,又不能当着第三人的面讲出实情,只得心中暗叹天意如此,向道衍点点头,道声大师请,便转身移步随着二人向前厅而来。
前厅之上,约有二十余人,当先一人正是黑沙罩面的巨木旗使千面星君,肖奇、庄勇等一干副旗使依次落座,众人正在议论江湖之事,见叶苍穹三人迈步走进厅堂,俱是大喜过望,纷纷站起,拱手施礼,齐道:“属下参见明王。”
叶苍穹连忙抬手问好,众人见他失去一臂,竟已不能行江湖礼节,心中均为伤感。
众人坐定,庄勇性情耿直,已是急不可耐,第一个大声道:“叶兄弟,这几日可是担心死我们了,我日夜想去探望,道衍大师就是不许,可急死俺了,如今总算是放心了,可惜那季景朝坏了你一只臂膀,真该把他从坑里挖出来,让俺把他尸身拍成肉泥。”众人听闻他提起断臂之事,心中都暗骂他鲁莽,怕勾起叶苍穹伤心之事,怎奈庄勇是个粗人,心直口快,哪里想的许多,见有人朝他频使眼色,浑然不觉,对着肖奇说道:“咋了,肖老鬼你看我干嘛。”气得肖奇扭头不再理他。
叶苍穹知道庄勇并无恶意,微微一笑,道:“有劳庄大哥费心了,苍穹虽然失却一臂,但能手刃季景朝,替赤瞳明王报仇,已经值得了。你休要小看我一条手臂,依然能将你打得屁滚尿流,哈哈哈。”
庄勇哈哈大笑,朗声道:“哈哈,叶兄弟的功夫我是知道的,你便动动一根手指,也能把老庄打趴下,哈哈。”
众人见叶苍穹如此洒脱,心中也稍定下来。
邱龙棉怕再谈此事难免尴尬,忙打岔道:“明王既然伤势大好,更兼骆金沙、沈万三出走,教中弟子俱是万众一心忠于明王,此时正是我圣教重振旗鼓、纵横江湖的大好良机。”
千面星君点点头,接口道:“确是如此,我在朝中打探到,朱元璋致力分化北元,朱棣随军出征,朝廷已无暇顾及我教。如今江湖之上,少林派慧通大师圆寂,出乎江湖人意料,达摩院首座慧心大师竟未继承主持之位,反是平日打理菜园的慧智和尚反而当上了少林主持,如今慧智一心只知扩大少林产业,专营钱财,再不理江湖之事,实是令人匪夷所思。武当派虽稳居武林首位,但周云泉手下的道士们都潜心修道,并未有所动作。反是英雄堡一改几年来不断扩张之势,近几日竟在变卖产业,有传齐重山竟要金盆洗手,归隐江湖,不知是真是假。”
叶苍穹听闻齐重山之名,心中一动,但终究按捺下来,仍未有所表示。
道衍道:“确是如此,我明教近几个月虽然屡受冲击,但根骨仍在,正可趁此群雄消退的良机扩充势力,联络朝廷的明教旧部,里应外合,诛杀逆贼朱元璋,收复大明江山。”
身后众人都大声附和,齐道:“道衍大师所言不差,我等愿赴汤蹈火,供明王驱使,誓要诛杀逆贼朱元璋,收复大明江山。”
大厅之上正是群情激奋,气势如虹。
叶苍穹待众人稍定,突然站起身来,向众人深鞠一躬。众人赶忙回礼,左右相望都是心中大惑。
邱龙棉道:“明王这是为何?折煞我等了。”
叶苍穹正色道:“叶某恐付众位所望,今日有一事相求。”
邱龙棉赶忙道:“明王见外了,我明教复兴之事虽然困难多多,但有众位兄弟辅佐,定然大事可成。明王有事,何谈相求,吩咐便是了,众位兄弟定然全力以赴,达成明王所愿。”
众人都大声道:“正是,明王您就吩咐属下吧。”
叶苍穹心中已经下定决心,毅然道:“叶某对一人许下诺言,要自此退出江湖,今日我前来面见众位兄弟,就是要将明王之位让出,各位可举荐良才承担此位,今后明教复兴大业还要拜托诸位了。”
言罢,厅内登时乱作一团,众皆大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邱龙棉急道:“叶大哥,这如何使得,我等好不容易肃清反逆,推你登上明王宝座,你怎能就此放弃,教中又有何人能够承担此位。”
千面星君道:“正是,明王还请三思而行,万勿轻易而行。”
道衍手打佛号,道:“不知明王答应何人所托,竟要弃明教大业不顾,甘愿退隐。”
叶苍穹深知此事已经不能隐瞒,满含深意的目视邱龙棉,心中暗叹一声,决然道:“当日刘家堡一战,我携一人冲出重围,不甘为敌所虏,一齐纵身跳入山崖,苍天怜见,我二人并未身死,数番经历生死,我们心中已然互生爱慕,遂拜为夫妻,我已立下誓言,答允她自此脱离江湖,归隐山林,过闲云野鹤的日子,此次回归圣教,正是要与众位兄弟说之此事,还望众位兄弟能够原谅我的自私。”
邱龙棉听到叶苍穹的话,心中已然有所感,脸色越听越是惨白,身子不住颤抖,但心中始终不愿相信这个事实,颤声问道:“叶大哥,此女可是....”
叶苍穹不忍伤害这位十余年来生死与共的兄弟,但事已至此,只能微微点头,道:“正是齐君雅。”
一方是交情过命的兄弟,一方是今生挚爱的女人,既不能挥剑斩断恩仇,也不能为爱情不顾一切,爱恨交织间,邱龙棉心如刀绞,泪水夺眶而出,仰天大叫:“为什么!为什么!啊....”将手中精钢折扇含恨插入地面石板当中,直没至柄,转身跃出厅堂,飞身上墙,转眼不见踪影。
肖奇知道邱龙棉是性情中人,怕他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赶忙向叶苍穹深施一礼,道:“属下这就去劝回洪水使,退隐之事还望明王三思而行。”言罢,急匆匆向外追去了。
众人深知邱龙棉深爱齐君雅,没曾想叶苍穹竟已与齐君雅私定终身,只能感慨造化弄人,不由摇头叹息。
庄勇再也忍耐不住,勃然大怒道:“叶兄弟,老庄一直道你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今日竟然因为一个女人而舍了众多兄弟,真是妇人之见,算我错看你了!”说罢坐回椅中气得呼呼直喘。
千面星君和道衍还要再说,叶苍穹一摆手,道:“我意已决,众位兄弟不要再说了。”言罢,从怀中取出日月神功,交给千面星君,叮嘱道:“星君身负绝学,深谋远虑,甘愿舍弃忍辱负重,委身在朝廷十余年,可称忠义无双,实乃我明教首功之臣。今日我将这明教绝学日月神功交予你保管,他日你与道衍大师、龙棉可再做商议,另选贤良。只是当初岳乘风将此书托付他人时曾言道,当以天下万民为重,勿要以小义坏了天下太平之势,我深以为然,还望众位兄弟秉承我明教立派之根本,遵从大义,保得天下太平。”
千面星君见叶苍穹心意已定,只得长叹一声,双手接过密卷,道:“我知今日无论说出什么样的话,明王终究不会回心转意,只望明王有想通的一天,能够回教继续领导明教,此书我暂且替你保管,另选明王之事,决不可行。”
叶苍穹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道衍大师听闻岳乘风临终言语,似有所悟,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之中。
叶苍穹将重任交付已定,似乎得到了难得的解脱,心中豁然开朗,在众人惊异、期盼、愤怒、无奈的目光之中,轻甩衣袖,转身飘然离座,便要转身离去。
突然,一位明教弟子快步而入,单膝跪在叶苍穹面前,双手奉上一封书信,道:“明王,英雄堡派人呈上书信,言道江南大侠齐重山长女齐君雅病逝,将于三日后举行葬礼,遵从齐小姐遗愿,请明王务必前往见她最后一面。”
叶苍穹浑身剧振,失声道:“什么!”书信掉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