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姑娘,那个王意之又来了。”忠叔仓促的推开虚掩着的门,就着门板大口喘气,话里显然带了浓浓的反感语气。
我淡然笑了笑,示意他稍安勿躁,继续埋头将手中的花药放进药罐中。暗想,待这服药熬好,今天的病人就算看完,我也可以回去了。
“你说怎么会有这样没脸没皮的人呢,姑娘都说过好多回他的病已经治愈,他怎么还老往这园子跑呢!看他眉清目秀的,怎生得这么不识相!”
我略微抬起头,正要劝说忠叔无需因为这件事恼坏了身子,却见忠叔的身后已多了个修长的身影。
“若姑娘,意之在诊堂不见你的芳踪,便想姑娘该在此地,果不其然。”
“你这小子!谁,谁让你进来的!”
“敢问忠叔,可又有谁指明不准在下进来了?”
“你!”
我见忠叔又被问住了,只铁青着脸在一边吹胡子瞪眼的,不觉好笑。
“反正我家姑娘不想见你,你还不快出去!”
“子非若姑娘,何知姑娘不愿见在下?”
“啊撒!你小子有完没完,啰嗦够了就赶紧走人,省得被我扫地出门!”
“忠叔,我礼数尽有,您屡屡这般可不是该有的待客之道啊。”
“你算哪门子客人,多少回不请自来了你自个儿倒是数数!”
“赫赫。”
“有什么好笑的!”
“意之以为,每回邀请意之的正是忠叔。”
“你说什么胡话,我什么时候犯浑请过你这种老打姑娘坏主意的臭小子。”
“忠叔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每次意之仓促离去,忠叔不都执帚送至门口,还远远对意之说‘你休走,我还没教训够’,所以意之不好让忠叔失望,便屡次亲自登门让忠叔教训个够。难不成——”王意之轻轻扬起嘴角,一丝淡淡的笑意顿时显露,依旧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
“有话就说,别支支吾吾的,难不成什么?”
我心里暗笑,忠叔本就性子急,每每总被这个王意之戏弄到抓狂,明知王意之能说会道,忠叔还是不见长进,这回恐怕又要吃王意之的亏了。
王意之笑望了我一眼,随后假意不解的认真问道:“难不成每回都是忠叔犯浑?”
“臭小子!”
忠叔听罢,顿时火冒三丈的抡起一旁的扫帚,朝王意之挥去,王意之灵活的避开,倒是趁势绕到了我身后,而忠叔一个不稳,竟被门坎绊倒,摔了个四脚朝天,还被扫帚给砸了个正着,不禁嗷嗷大喊:“哎呦,我这把骨头啊!”
我不禁皱眉,哭笑不得的望了门外空地上气得打滚的忠叔,对闻声赶来的小如丫头道:“小如,你快扶忠叔到前堂,哪里跌伤了赶紧擦上药。”
“是。”
我转过头,略带责备的撇了正倚着桌子浅笑的王意之一眼,他连忙收起那志得意满的神情,十分真诚的说:“诶,都是意之的不是,若姑娘可千万别恼。”
“有忠叔的前车之鉴,我哪里敢恼王公子呢。”
“哈!姑娘这话折杀意之了。”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正欲蹲下身去查看炉火,王意之突然挡在我面前,清俊的脸容上还挂着一丝未消的笑意,只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看,我倒是习惯了他的古怪行为,正要侧过身去瞧炉上熬着的药,却又被他挡住了视线。
“有话要说?”我无可奈何的退后几步,一脸的不解。
“意之怎么觉得,在姑娘眼里,意之还不若这盅药来得重要?”
“赫赫,倒是还没见过同药争风吃醋的人。”我不禁笑出声,看他一脸认真严肃的神情,好像这药真得罪了他。
“可不是争风吃醋!对于姑娘这药园子,意之可谓不来则思,既来则妒。”王意之状若失落的的叹了声,然后神色复杂的望着我。
“哦。”王意之的话让我略微一愣,但我很快便强行将揣度出的两三分话意甩出脑海,轻描淡写的应了声,继续去为药炉添火。
“若姑娘!”
我才将一块小炭扔进火炉,就被一道力拉了过去,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正好对上王意之深邃的眼眸,他斜长入髻的眉微蹙,嘴角不甘而无奈的抿起。
“就在不久前,你还时常对着意之温柔的笑,为何现在,你的眼里再看不到意之?”
“因为你不再是我的病人。”我不带语气的说道,轻轻抽出被王意之握住的手腕,若无其事的朝门口走去。
“你枉为医术高明的大夫,难道你看不出我相思成疾,已病入膏肓吗?”
我走到门边的脚步不禁一滞,心上有些沉重。
王意之,为什么你非要挑明不可呢,难道你还不明白,我与你之间不可能有任何发展?
“既然此病因姑娘而起,姑娘理应寻病根对症下药。”
“对不起,我不过略懂医术,你的病我无能为力,以后,也不用白跑一趟这药园了。”我面无表情的说道,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王意之的心意我又怎会一点也察觉不到,可惜,这个世上,再没有能让我心动的男子了。
虽然如此,可不知为何,我脑海里老浮现出王意之黢黑而深邃的眼眸,心上莫名的烦躁,只好说服自己快点忘却这些事,也顾不上知会忠叔他们自己的去向,反正他们找不到我,自然会知道到哪里找我。
快步回到自己的卧室,轻轻关上房门,然后走向屏风内的那个书柜子,轻轻一推柜上的一个竹简簿子,一旁空地上顿时出现一个机关地道,我挽起裙角,缓缓走向那个通道。
又是傍晚时分,我该去看他了。
点起甬道上的烛火,突然有种历尽沧桑的感慨。
师父,你已经离开一年之多,可历尽这整年时间,我却无法在竹林墓地种活一株的香雪兰,不管我多么期盼,从竹林外移植来的香雪兰,不到三日便奄奄一息,绝存活不过四日。
最初,我一门心思扑在香雪兰身上,甚至发疯般的没日没夜照料它们,可仍旧是劳而无获,最后还气急败坏起来,甚至认为是师父不原谅我害了他,所以连我的心意都不愿意接受。
直到莫笙到谷里拜祭师父,并拜托我另一件事,说是他有一位朋友身患奇症,而此病只有师父的医术才能治愈。如今师父已逝,只能拜托于我。
我本来无心帮助,可是看到莫笙期盼的眼神,我还是应允了他的请求,于是莫笙便在蝴蝶谷外布置了这么一座药园子,让我在这里问诊看病,而且我随时可以通过地下通道回谷。
渐渐的,名声外扬,来药园求医的人渐渐变多,大家都道我是一个随师父游历江湖的名医,由于师父不幸逝世,所以决定长住山里,也算找个安定之所。
不知不觉,我竟然有了活下去的动力,每每治愈一个病人,我都感到十分开心,而每一次有喜悦之情,我都会到师父墓前,和他说我高兴的事,告诉他我用他教授的医术又救了一个人,这种感觉就好像师父的生命在治愈之后得到了某种延续。正如此回治好了王意之——
诶,怎么又想到了王意之。
他出现在药园,也不过月余的时日!
他之所以来找我,是因为他患了一种心疾,而这种顽疾竟和师父之前所得的病极其的相似,我格外用心的为他诊治,不管他的病有多难治愈,我都告诉自己一定要治好他。有时候,我看他病发痛苦的模样,竟也感到心痛无比,仿佛病的人是我。
我想,也许是因为他得了和师父一样的病,所以我才会特别的关心他。
还记得为他熬制最后一剂药时,我几乎四日四夜没有打算阖眼,有时候不慎睡着了,总会在睡梦中惊醒,只生怕药熬干了,更怕正扎着花刺的王意之出什么差错。
总算苦心没有白费,王意之渐渐康复。看着气色慢慢好转的王意之,我心中总有一丝苦涩,如果师父还活着,我便能亲手治好他的病,只可惜——
眼里感到一丝温热,却发现已到路的尽头。
原来这一趟心事重重的,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甬道的出口。
我松开了锁,用力推开封住的石板,顿时一阵刺眼的光芒,我不禁伸手遮住双眸。随即,扑鼻而来的是熟悉的香雪兰香气。
待适应过来,我怔怔的站在原地,默然望着遍地的香雪兰,在心里问:为什么这些花就是不肯在竹林里生长?
难道,是我的诚意还不够感动这些美丽的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