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一卷劣质马皮、既可以缔结生死盟约、也可以成为一纸战书!朝鲁大汗则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与他反复磋商数次的盟友。
纵观华禹大路,值得朝鲁大汗与其结下杀马盟约的人,并不算太多;而局限在幽北三路这一亩三分地上,够身份的人选也就更少了。此人,便是东幽路的总督,李家的当代家主,李子麟!
对于朝鲁大汗劝降李子麟这档子事儿,只从表面上来看,怎么想都摸不到一丁点的脉络!
沈归与李乐安之间的关系,早就成了人尽皆知的事。虽然他们二位没有明确表示,究竟会在何时何地完婚;但整个华禹大陆的人,除了一个咬牙切齿的颜书卿之外,都已经将李乐安视为了正牌的沈夫人。从这一层关系来看,有一位兴平帝的铁杆盟友作为李家的姑老爷,李家的东幽路,实际上已经成为了沈归囊中之物!
仅从这个角度来看,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李子麟都绝对不是一个好选择!
可自从郭兴率军抵达扶余城下之后,望着分割了东幽与中山两路的混同江,也可以理解萨尔迪此行的真正原因了。至于假使李子麟真的率军投诚,到底会有几分真假这种事,对于防备心理一向甚重的郭兴,这次竟也没放在心上。
因为对于眼下的神石部族来说,就算李子麟的投诚是真,也仅仅是锦上添花而已;而如果他投诚有诈,仅凭他那点兵力,也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可对于李子麟来说,神石军却已经是他唯一能够抓紧的救命稻草了!
自从神石军与幽北军发生摩擦开始,兴平皇帝就指派了同样与漠北草原接壤的东幽路,与中山督府军共守北境。从表面上看,李子麟承继了李登的全部势力,但他必须先是李家人,然后才能是幽北三路的封疆大吏!不只是他李子麟、所有的李家人,对于这道铁律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如果他胆敢调转主次,那么守了一座枯坟近两年时光的老丞相,随时都可以让他死的不明不白。
这样的东幽路总督、这样的李家家主,当起来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何况以李子麟近两年取得的成绩来看,无论是他的真实本领、还是耍起那些阴损手段,他与李登之间都存在着天差地别之远!造成这个差距的原因,也不仅仅是他受到李登余威的掣肘而已;借一句李家耄老天天挂在嘴边上的话:子麟这孩子人不坏,就是没学到齐元的那一身能耐!
虽然才智与手段无法同日而语,但李登抠门的特点,却被李子麟完美的传承下来。早在开战之处,颜青鸿便发布了一道明旨,令他率领齐元军北上抗敌;但他却阳奉阴违地发去了一伙老弱残兵,驻扎在混同江畔应付差事。之后,泰宁县兵败被付之一炬、城中百姓残兵尽数惨死!
毫无疑问,泰宁大将军丁朔,当然要将首战兵败的主责,全部推到冷盘旁观的齐元军头上。颜青鸿得知也大发雷霆,竟先后向大荒城降下了十二道圣旨。
开始的时候,还仅仅以中旨为名,遣词琢句也是以好言相劝为主,命李子麟率齐元军火速渡江、于丁朔夹击来犯之敌。可李子麟是个多精细的人呐!他领旨之后,便将齐元军全部拉了出来,明晃晃的摆在了混同江东岸;而且他们还每日三练,备战口号更喊得震天响!
可哪怕是一柄战刀、一杆大枪,只要掉入了混同江中,齐元军就将其视为“战损”,连取个钩杆捞一下的想法都没有,唯恐令神石军产生误会,给东幽路惹祸上身!
早在这个时候,朝鲁便先后派遣了六批使节,明三人、暗三人;以各种方式各种手段、反复试探李子麟的口风。而这六批使节虽然全部无功而返,但仅从他们被区别对待这件事上,就透露出了很多值得玩味的细节。
那些明面上派过去和谈的使节,都被李子麟当堂呵斥一番之后拔剑斩杀,并将头颅遥寄奉京城、以此向兴平皇帝表达了自己的一片忠心;可是暗地里派去的三名密使,他却只是将其软禁在自己的一座外宅当中;每日好酒好菜好招待,可就是未曾召见。单等日子一到,便遣人秘密送回漠北草原了。
而且,第一名密使,只在李子麟的外宅住了一日而已;第二名密使,却整整住了三日;而最后一名密使的待遇则更加奇怪,总督府外宅的老管事李梁,竟只是给他安排了住处与下人,却再没有安排一兵一卒监视、任其在大荒城中自由行动了整整七日!
而促使朝鲁汗王做出“杀马盟约”的根本原因,就是与兴平皇帝最后的一道明旨息息相关。
兴平皇帝的第十二道圣旨乃是明发通喻,而且用词和语气也变得异常严厉!他不但派遣了一名颜姓皇亲,亲自送抵混同江东岸大营;更吩咐了吏部将此诏抄写三千份,凡是朝廷驿路尚且通畅的城池人人有份。
如此一来,李子麟抗旨不遵的罪名已经坐实;即便他现在幡然醒悟,渡江参战,事后颜青鸿想杀他的头,也没人能说出一个不字来!
这事在朝鲁看来,纯粹是颜青鸿的不是。眼下幽北战事不利,封疆大吏心中有一些波动也实属正常,为人君者,哪能受不了这点委屈呢?如今来了这么一手,不就是明明白白的把李子麟推上死路了吗?
由于李子麟的故意迁延时日,导致扶余城下的四面合围依然完成。眼下这种局面,即便李子麟想要遵旨而行,也再没有率军渡江的机会了。
而将全部兵力屯驻在青山成附近的中山督府军,也并非无意驰援扶余城;而是以丁朔那点捉襟见肘兵力,就只有一次押注的机会而已。如果这次他倾全军之力、北上驰援扶余战场;仅那四百里的长途行军,就会被漠北骑兵的快马弯刀、绞成一条直通阎罗殿的血肉通道!
这也正是郭兴选择保守进军策略的原因之一。他以稳扎稳扎的方式逐步蚕食敌境,更有一队无敌于天下的骑兵,随时准备打援;他们只需要按图索骥、步步稳赢,就绝不会给幽北三路留下任何翻盘的机会。
看天时、眼下正值春末夏初,距离无法在野外驻军的寒冬时节,足足还有大半年的光景;探地利,己方还有谛听提供的后勤保障,可以作为依托,哪怕是靠着围而不攻的笨方式,这座固若金汤的扶余城,也迟早会落于己方掌中。
所以无论是郭兴也好、朝鲁也罢,其实都不急于拿下这座城池。即便扶余城唯一可期之援军——东幽齐元军,实在顶不住颜青鸿施加的压力,被迫渡江加入扶余战场;那么即便他李子麟倾尽东幽可用之兵、又得到混同江龙王的神通相助,全军安全渡河,不过就是多出八万步卒而已,又何惧之有呢?
所以眼下李子麟是否反水投诚,其实对神石军根本就无关紧要;也可以说他李子麟,已经被商人惯用的一手待价而沽,生生逼到了眼前这条绝路上!
有道是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朝鲁猜到李子麟的处境极其尴尬,便派出了自己的夫人,向对方传递了神石部族最后的善意。他杀了自己的爱马剥下皮来,欲与李子麟缔结生死盟约。
如果此计能成,天时、地利、人和,已尽在神石军掌握之中。
郭兴虽然无从揣测朝鲁的想法,但李子麟的态度本就无关紧要,根本就不值得自己费心。扪心自问,如果他郭兴与李子麟易地而处,除了一脚踹开颜青鸿,宣布东幽路自立自治以外;也就只有向己方投诚这一条路可走,不过就是早晚的事而已。
如果他识趣的话,那不妨就将他与他麾下那几万个废物,视为另一伙不要银子的华神教徒来用;如果李子麟给脸不要脸的话,那只待打下青山城之后,关北与东幽两路便被彻底分割开来!全军大可以顺势北上,取他的脑袋,也只是弹指一挥罢了。
郭兴覆摸这卷马皮思考良久,认为朝鲁汗王只是借此机会,向天下人展示自己的英雄气概,自己可能把事给想复杂了。
“咳,敢问主母来时,汗王可曾对扶余城战局有所指示呢?您也看见了,今日凌晨,我军已然开始攻城;而主母此行欲过江游说敌军,战场凶险多有不便……是否需要我等休战一日?为主母保驾送行?”
萨尔迪拍了拍郭兴日渐消瘦的脸庞,满面慈爱的的说道:
“还是沁巴日的心思细,知道关心额赫!哎,额赫不说你们也能猜到,汗王送走了老巴图,情绪一直都不好。我这次来,他除了吩咐东边那位的事情,其余的什么都没说。沁巴日呀,早在起兵之前,汗王便将此战的胜败得失,全部托付在了你的脊背上了。咱们要是打赢了,汗王与额赫就借你们兄弟的光,也去那皇宫里住上几日;若是打败了,也无所谓嘛。大不了咱们一家子重新退回东盟草原、每日放马牧羊,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郭兴年纪并不算大,但经历却极其坎坷。他几经起落成败、曾无数次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他看过北燕同僚那副阴阳怪气的白眼,也遭过漠北人排挤羞辱的冷遇;甚至就连那些平北军的老兄弟们,也有不少人在最危难时刻弃他而去;一个天之骄子、侯门少爷,过早的感受到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再加上他本就心思甚重,早已失去了完全信任他人的能力。
可唯独对于萨尔迪的话,郭兴从未有半分的怀疑;哪怕这位模样不堪的丑妇人,命自己跳进熔炉冰库,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欣然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