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重伤昏迷的沈归被刘半仙从丞相府‘掳走’之后;幽北的这场内乱,也同时进入了按部就班的收尾工作当中。而刚在丞相府大放异彩的‘射艺大家’——奉阳公主颜书卿,也就不再过问任何‘俗事’、选择回到往日的平静生活当中。
她的落脚之处,既没有选择那个自小长大的皇宫大内、也没有选择颜青鸿封赏给她的一座府宅;反而选择回到河中后街的沈宅之中,重新住到了藏书楼里。
当北燕四皇子派来的秘使,呈上了那封末尾处加盖着‘百里手章’的密信之后,颜青鸿与万长宁君臣二人,才重新想起这位‘杳无音讯’的长公主来。
任谁都看得出来,此信当中提及的所谓‘和亲盟约’,明面上虽然是意在修复两国关系的一场交易;但实际上,则分明是被南康人缠住手脚的天佑帝,对幽北战败一事、所能做出的主动让步!
如果今日里当家作主之人,是太子颜昼、甚至是先帝颜狩,对于这张从天而降的‘大馅饼’,都不会有丝毫的犹豫;恐怕直接就会把这位奉阳公主殿下、敲锣打鼓地送到北燕和亲去了!而且,即便此事在后世史家眼中看来:只付出一位皇室公主,便能够促成这样一场和亲的话,也绝对是无可指摘的圣君所为。
而且,即便没有那些利国利民的附加条件,只是单纯的把奉阳公主送到北燕的话,也同样不存在什么问题。
首先,奉阳公主本身已经到了该出阁的年纪,虽然幽北三路如今不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那一套礼法;但她毕竟不是平民身份,远嫁他乡也事,原本也是公主的命运;放眼天下各地,也都是理所当然之事;
其次,远嫁北燕与远嫁漠北,虽然都是和亲,但却有本质上的区别。因为这次和亲的主动方、乃是刚刚大获全胜的幽北三路。若是换成民间的说法,在这等情况下嫁过去的姑娘,入了门子之后,腰杆也十分硬气;其次,便是幽北三路虽然也自称一国,但比起正根正脉的北燕王朝来,却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而且,幽北与北燕两家和亲之事,也并不是没有先例。就比如说河阳公主、也就是颜青鸿和颜书卿的大姐,如今也在北燕皇宫之中为妃;再加上先帝原本也有意让颜书卿远嫁漠北;如今既然能换成更加富庶热闹的奉京城,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无论那封笔力浑厚、字体苍劲的信件,到底是不是四皇子周长安的亲笔手书;可单看来者那不卑不亢、处变不惊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这位四皇子,一定不是那种只知享乐的纨绔膏粱。
尽管有这么多的理由、也有这么多的好处,但颜青鸿与万长宁,仍然把这件百利而无一害的事,一直拖到了今日。
因为唯一让他们感到忧心忡忡的、就是沈归与这位奉阳公主之间、那份微妙的关系了。至少在现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刚刚登基的兴平帝颜青鸿,仍然把沈归当作可以共享江山的生死之交。
“……那你们有问过她自己的意见吗?”
沉默了半晌的沈归,终于还是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气氛。而颜青鸿这个身为兄长之人,此时也面带为难之色的回道:
“这事儿……我们也不好多问啊!还是交给你们俩自行处理吧。”
紧接着,万长宁又补充了一句:
“沈归,这事虽然北燕方面催的不紧,但如果能在冬至之前顺利解决,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缓解我们幽北三路的燃眉之急……”
沈归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作势欲走;临出门之前,又看了看走向轮椅背后的何文道:
“大萨满?您不跟我一起出宫吗?”
何文道笑着摇了摇头:
“不了,我还要去北兰宫,给兰妃娘娘护魂呢……”
沈归没用方钧平调来的马车,反而是自己一个人走出了皇宫。
漫无目的闲逛了一会之后,他突然觉得周围的景色有些熟悉。猛的抬头看去,发现此处竟然正是河中后街,自家宅院附近……
“怎么走回这来了……”
沈归苦笑一声,刚欲推门进府,突然眼角扫到了家中藏书楼三层的窗子上,映出的那一道飘摆摇曳的烛火……
沈归心里清楚,这定然是颜书卿在挑灯夜读;不过他如今也还没有一个好主意、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这件和亲之事才对;再加上如今已经夜过三更、自己如果冒然进去与她攀谈,只怕落在有心人眼中、就更说不清楚了……
其实,这世界上哪有什么说不清楚的事呢?只有自己没想清楚的事而已。
以华禹大陆同行的审美标准审视的话,李乐安的长相,最多也只能算是带着点可爱的‘小家碧玉’而已,除了青春的年华以外,其他的都只能归为普通一类;可颜书卿的脸蛋与身段,却是典型的美人模板;再加上她那睿智中带着一些淡漠的清冷气质,远远看去,就宛如刚从仕女图中走出来那般清雅秀丽。
而且,由于李乐安跟着林思忧在外奔波行医多年,她的‘皮肤状况’、比起一般的大家闺秀来都略嫌粗暗;更不要说与这位宛如‘冰肌玉骨’的奉阳公主了。
所以,如果把李乐安与颜书卿放在一起比较的话,好像除了治病救人这方面之外,全都是颜书卿大获全胜。
当然,在男女感情之中,这些所谓的优劣对比,也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重要。
沈归终究还是没能推开自家的宅院;而是回到了丞相府厢房之中,借着那些还没有散去的残存酒力,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之时……
洗漱完毕的沈归一出房门,便看见了伤势已经痊愈的单清泉。他接替了已经战死的管家李福,正大大咧咧地躺坐在府门前的长条凳上、悠然自得地抖着小腿……
“老单啊,你身上的伤都好利落了?”
“我们家小姐的医书你还不清楚吗?全好利索了,半点病根都没落下……”
“但我听你说话的这个嗓音……可不像是没留病根的样子啊……”
“没工夫跟你贫嘴,丞相给你留下的信……”
他话音刚落,便扬手飞出了一枚白色封皮的信件,打着转地飞到了沈归手边。
沈归仔细地通读过信件之后,略一思索,便一吐掌力,把那张信纸震成了漫天碎片……
“老单,派个人去大荒城,把丞相大人接回奉京吧……”
“落下病根的是你吧?丞相大人才刚回老家两个月,屁股都没坐热呢就……”
“我和你家小姐,要成亲了!”
与此同时,北燕紫金宫、上书房内。
“长安,莫非你以为只凭着区区一场和亲通婚,就能保得王朝北线二十年的安宁?而且,听说你还想要重新开放通商互市,并把那天下第一雄关——东海关,拱手让给幽北颜家?正好趁着今日无需朝会,你仔细的跟父皇交个底来。毕竟,在父皇的心目之中,你可从来都不是个会做混本生意的蠢材啊!”
天佑帝周元庆看着这位先斩后奏的四皇子,脸上的神情既像是兴师问罪、又像是虚心请教;短时间内,竟让周长安也有些拿捏不准、只得实话实说了……
“父皇,其实这开放通商互市,与出让东海关,表面上看是两件事;而实际上呢,却根本就是同一回事。您想啊,我们与南康之间的大宗货物往来,往日里走的都是水路,也就是前燕开凿的燕临大运河;而如果我们通过这次和亲,能够与漠北重新通商互市的话,那么就可以专门收购一些幽北需要的物资,再额外开辟出一条近海商路……据儿的最初设想,应该是从申城码头,直达东幽湾的卫津码头……”
他的这个想法,其实与南康谛听的暗中谋划极为吻合;唯一的区别就只是在于谛听的胃口更大,谋划的也更加具体而已。
这如同儿戏的区区几句话,便把天佑帝听了个双眼放光。不过,他也没着急赞扬自己的儿子,反而拿起了桌上一架做工精巧的眼镜、仔细观察起了墙上的华禹大陆图:
“燕京距离卫津大概……大概二百四十里地;而我们两北之间、若是能重新通商互易的话……那么除了东海关之外,选址也绝不容另做他想……如此看来,也就是说……”
“父皇英明,若果真如此,也就代表着日后我们不仅可以做个舒舒服服的‘过路财神’、还可以通过与南康人进行谈判协商、彻底掌控住南康与幽北之间的水旱商路…只需再过上几年,那些幽北人购买的每一匹苏绣、每一张宣纸,都会为我们北燕王朝带来数不胜数的税银。而且,最立竿见影的好处,便是可以在充实国库的同时,还能舒缓燕临大运河那紧张拥堵的河道状况……”
天佑帝笑了笑,指着他的鼻子,无可奈何的说道:
“只怕你这小子还有其他的打算没说吧?平时两北之间自然是互利互惠的合作关系;可一旦幽北所有的对外商路都被我们掌控的话,日后一旦时局有变,我们随时都可以把幽北三路打回原形……”
周长安听完之后,‘略带着些羞涩’的笑了笑:
“父皇说得极是……银子这东西啊,可是远比武士的钢刀、战马的铁蹄还要更加强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