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怎知我从不在乎边境百姓的生死?”陆见栖皱起眉头来,“我可以向陛下请命长留东海!我也可以不要郡王的身份只做小小治吏……”
林辜苦笑了一声:“自你刚才将焦渠阁的罪名娓娓道来的时候,我便知道在此事上你我心思一样,就是一定要杀了他。可是见栖。”这是林辜第一次称呼陆见栖的名字,陆见栖心头一震,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般绝望过,听着她的声音,“你出身皇族,当知天子之命难违。”
陆见栖只觉得心像是被重锤一拳,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只得看着林辜,看着她的口一张一合,将他原本就不甚坚定的心撕裂。
她说,他们绝不是一类人。
他从前怕她瞧不起她,所以对她无有欺骗。如今,她肯认他的努力,肯认他的能力和一切,却从根本上说。
他们原来不是一类人。
陆见栖知道,林辜自幼颠沛,从没得到过什么宠爱。六岁的时候便被远送江湖,原以为是更深的劫难,稚童心中当是何种恐惧,何种惊慌。所幸顾令枫教会她武功,教会她世事无常,教会她家国大义。可是,未曾教会她,何为用心,何为动心。
那个教会她一切的人,最终为了守护她而死,为了不让被压入地宫的二人窒息而死,未曾尽力一站就自刎而亡。她自地宫纵身而出,却是满目疮痍。至亲之人的血,染脏了月白色的鞋。
他以为,他能感动的了她。
却不料,她表示感动,然后继续后退。
直到一个士兵将东海令旗交到他手上,他才找回了自己的魂魄,才缓慢地说:“海匪纵然有五百吧,我东海军马也有六百,怎么能每一次都输的这般荒唐?”
“一个连朝廷发下来的万两救济都敢贪昧之人,怎么会放过粮饷军饷这般肥的油水?”林辜冷笑了一声,“你该去点点,这东海如今到底只有多少人,他东海将军一年吃了多少空饷。”
陆见栖神色一震,转身便去点数。
郡丞依旧在林辜身后跪着,许久才说出一句:“侍子之言,振聋发聩,真是可惜身为女子了!”
林辜淡漠地转过眼来,瞥了一眼乔庸:“生为女子又如何。”她看着乔庸惊诧的双眸,缓慢地说,“无用之人才怨天尤人,我只做我想做之事,杀我想杀之人,有什么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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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忽明忽暗,有人不断地开合门挟进来的风混杂着海腥和湿潮的气息。东海海匪中掌事的头子汪净亭坐在椅上,一只脚搭在椅边上,脸上有一道略显狰狞的疤从左额角贯穿到左嘴角:“焦渠阁被杀了?怎么回事?”
“说是……郡王方到,第一件事就是收回东海令旗,诛杀了东海将军,清点兵马。倒不是传闻中的,只知风月不知兵法的样子……”下头的人弓着腰,慢慢地汇报。
东海海匪的二当家罗未康皱起眉头来:“竟然如此魄力?”?下头的人又报告着:“仿佛也不是,听说是有人在一旁协助提醒……一起诛杀了东海将军。”
汪净亭的身子微微前倾,显得有些好奇:“是谁?”
“玄机阁阁主,林辜林子寻。”
“哐当”一声,一旁坐着的汪净亭义子,徽风手一抖,手中捧着的茶盏铿锵落地,“你再说一次!”
“的确是长安方向来的林辜。”那人压低了声音,“这还是第一次,玄机阁与朝廷勾结……”?汪净亭冷哼了一声:“有意思,传闻说玄机阁的新阁主和陆家郡王有一腿,我还不信,如今看来,多半是真的。”
徽风苦笑了一声:“林子寻也算是奇才,偏偏……怎么偏偏是陆郡王呢……”
“扶山王的名声过盛,倒是压的他这个弟弟毫无自足之地。”汪净亭笑了一声,“不过也好,此次若能打败这个陆郡王,不仅是打了扶山王的脸,更是打了玄机阁和凤翎阁的脸!杨启那老东西死了,凤翎阁新任阁主倒是还没怎么听说过,就让这个撞上门来的陆郡王替他师父抵命吧!”
罗未康有些不忍道:“大哥昔年没有下海为匪的时候,也在凤翎阁拜师学艺过,若非和杨启在争夺阁主之位的时候落败一招,脸上,也不会有这样一条疤了。”
“到底是个小角色,还用得着义父亲自出手吗?”徽风急忙行礼,“不如由徽风出手,先杀一杀他们的威风?”
汪净亭垂下眼来,思索了许久方才缓慢地说:“他们新官上任,自然有锐气锋芒,更是想要借此立威,此时出手并不划算。要我看,就是先冷着,冷到他们觉得我们怕了,我们再出手以快打快,才为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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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林姐姐今日在东海府和殿下争论了几句?”钟笙给林辜倒水的,轻言细语地说,“殿下待姐姐真心,何必总是如此不肯退让?”
林辜笑了笑:“因为他真心,想劝他不必把心思浪费在我身上。今日说那番话也不是为了争论说教,今日这些他总会懂。我只是发觉,他对东海之事,知道的远比我想象的要多,说明他对此事的用心和决心。”
每一句话都击中要害,轻而易举地列陈焦氏的罪证,若说他没有十成准备,林辜也断断不信。可是纵然他有十成准备吧,东海的情势都不是他一个自幼成长在帝京的人能想到的。
钟笙不解地说:“这不是好事吗?郡王对海匪势在必得,有什么不好?”
“我今日提醒过他,天命不可违。皇帝对陆家的忌惮之心,断断不会容许陆见栖圆满完成此事。我怕他回长安之后,才是真正的浩劫。”
钟笙霍地站起身来:“说要治,又不让治,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不管他什么意思。”林辜垂下眼来,“我不愿让权谋之事毁了郡王的忠义仁勇之心,不愿让东海百姓多受一日一夜的这折磨。可是我也不能看着他落入陛下的心劫。”她的手缓慢地在杯身上画着圆,“总得想个万全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