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辜只身立在东海太守府正殿殿门,因为她只有一个人,在外边团团围住的三百人也并没上前阻拦。
毕竟一个女子。
焦渠阁转过脸来,看着逆光的纤瘦身影,又转头看着微笑着的陆见栖,大笑起来:“一个女人做援军,小郡王,你是不是太天真了一些?”?林辜的容色隐藏在暗角之中,整个人透着一股冷素的气息,杀气也是这个时候慢慢地散出来:“你说的是。”她仰起脸来,终于能浅浅看到她的容貌,众人也是一震,她的话却更冷,“郡王殿下的援军,的确只有我林辜一人。”
焦渠阁终于微微收敛了轻蔑之色,转过脸来看着林辜:“你说,你叫林辜?”?林辜没有笑容,转过脸来面对着那三百护城军,抬高了声音道:“东海将军焦渠阁不敬陛下,恶逆不道,革去护城将军一职,即刻押解回长安领罪。”林辜淡淡地浮现出一丝笑容,缓慢地从腰间接下来一个紫玉佩,“此乃,陛下圣旨。违令者,九族株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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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众人,几乎没有怎么见过圣旨,也不知道圣旨究竟该如何接下。立刻就有兵器落地的声音,以及盔甲触地的声音。
焦渠阁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许久才干笑起来:“你算是什么东西?陛下竟然会派你来传旨?”他跌跌撞撞地冲出殿门,对着殿外开始嘶吼,“她假传圣旨!这不可能!”
立刻就有兵器落地的声音,越来越大的议论声,几乎盖过焦渠阁的嘶吼声。殿内的郡丞和都尉主簿皆瑟瑟发抖起来,目光交错之间全是茫然。
“将军!”郡丞的声音发抖地就像是地震一般,“林辜姑娘乃是中宫侍子!温丞嫡女!她……她怎会!怎敢假传圣旨?”
这些边境文臣对帝京之事并不知晓,只是林辜的事,还是太引人注目了一些。
焦渠阁指着林辜喊道:“陛下如何知道我……”
“陛下会知道的。”林辜忽然转过身来,声音低了一些,“但是你有没有命活到陛下知道,子寻就不知道了。”?焦渠阁的声音在颤抖:“你果真是假传圣旨?纵然你有十条性命,你又……你又……”
“假传圣旨?”林辜将那紫玉佩抬起,靠近他一步,声音更低,“我是假传圣旨啊,可是你觉得,谁会相信?我一个小小女子,居然有这个胆子,有这个空闲。千里迢迢地来诬蔑你?”
焦渠阁从她的话中听出来一丝丝松动,压低了声音:“你我各退一步,你说你传错了圣旨,我发誓一定协助你们清理海匪……好……好不好?总之我与你并无旧怨,你何必要致我于死地?”?林辜微微笑了笑:“你居然觉得,你我并无旧怨?”
陆见栖缓步自殿内迈步出来,和林辜并肩立在殿门口:“你执掌东海兵权也有十年了,七年前一千外贼进犯,你身为边境将军不出兵不上告,由着他们肆虐屠杀,还是玄机阁出手相助,才免得东海没有成了一座无人之岛。四年前涝灾,受灾百姓少说千户,朝廷拨下来的银两没有一分落实到灾民头上,还是当年太子禀报了陛下,焦贵妃为你申辩,说你一时贪念,杖责了五十了事。”他抬高了声音,“百姓之上才是帝王,兵马之上方有将军,若无其他将士沙场血战,以身做边疆。何来你居高临下的废物将军?”
林辜淡淡地望着焦渠阁已经变得有些绝望的双眼:“守疆成疆,方为将军,你多年来忝居高位横征暴敛,东海已成法外之地人间炼狱,那么多无辜性命葬送在你手中。连将军这两个字,你都不配沾染。”
陆见栖叹息一声:“来人,把这个人赶紧拖走。”
靠近两个犹犹豫豫的兵卒来。焦渠阁飞快地拔出剑来朝林辜刺过来,林辜站着未动,在焦渠阁的剑锋快要挑到她的时候随手抽出一个兵卒的剑鞘一挡,借力打力的将焦渠阁拨开,他被自己的力量推倒在地,手腕撞在自己的刀刃上,顷刻间就血流不止。
“拖走吧。”林辜缓慢地说,“他的腕脉断了,也活不了很久。你们去把东海令旗找出来。”
有个兵卒立刻伸手来拖焦渠阁,靠近林辜和陆见栖的时候忽然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说:“贵使,郡王殿下!你们都是陛下派来的人,求您!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在东海的亲人吧!”
陆见栖望着他,神色有些动容:“你们放心。”他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一般,转头问林辜,“你哪里来的玉佩?”
“忘了。”林辜淡淡地笑了笑,“好像是宫中哪位娘娘赏赐的,我觉得颜色好看所以用了。反正今日这件事,也没有对簿公堂的机会。”
陆见栖忍不住想笑,却一时间又想到了什么,几乎有些站立不稳,林辜伸出还受着伤的右手扶住他:“你怎么了?”
“我不懂,同为边境,其他地方至少要数万将士,边境将军,四个副将,十六偏将。唯有东海,只有一个武将统筹全军……”
“因为东海临海,不会有外敌进犯。”林辜的声音如同一根针,刺进陆见栖的心脏,“只要国境不破,皇帝尊严无人触碰,东海百姓如何,根本就不要紧。”她忽然笑了,“长安城中的所有人,所有把握别人生死的人,不都是这样想的吗?”
陆见栖不可置信地望向林辜:“陛下怎会如此……”
“不是陛下如此,是谁都如此。”林辜淡淡地笑了笑,“东海远在千万里之遥,只要没有百姓千里迢迢地上皇城去告御状,没有文官多事纠察陛下无视边境苦寒,没有外贼进犯夺东海损伤皇帝颜面,谁又会愿意多事,放手长安风云际会的权权相斗?”林辜轻轻地笑了,“就连你,若不是来东海这一趟,此生都不会知道东海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的声音这般平淡,却也清澈地成为了陆见栖的梦魇:“有些人朝生暮死,栉风沐雨,他们无空享乐,无空想着自己是否快乐,只想着自己是否能活下去。”她转过脸来,望着陆见栖的眼,“殿下,你乃是云端之人,无论从前还是以后,只要多念及一丝百姓也是好的。”她垂着眼,“可是我们,绝不是一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