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个多月,我还没有收到安雨的回信,不禁心急如焚,担心家中又发生了什么事。忍不住抽空跑到邮局,往父亲单位打了个长途电话询问。
打长途电话的两个电话亭里都有人,我透过玻璃门望着他们,心不在焉地坐在邮局的长条板凳上,在外面焦急地等他们出来,好让我早一点儿进去。
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儿背朝着我拿着电话,肩膀不停地抽搐着伤心哭泣,不知是失恋了还是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另一个电话亭里是位中年男性,他好像在和对方激烈地辩论着什么,肢体语言十分丰富,一只手握着听筒,一只手在空中激动地挥舞着,像要抓住一些什么证据似的,一时半会儿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有些坐不住,站起身来,在两个电话亭之间来回徘徊。
不知是我着急的举动打动了电话亭里的女孩儿,还是她的电话确实该结束了,只见她两眼红红地走出电话亭,我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她也不好意思地望望了我,低着头急匆匆地走了。
拿出记录电话号码的小本本,我拨通了父亲办公室的电话号码,焦急地听着电话听筒中传出“嘟嘟嘟嘟”的回铃声,这时一个陌生的、有些不耐烦的女声传来:“喂,你找谁?”
我客气地答:“阿姨,你好!麻烦让安师傅听电话,我是他女儿安雪。”
女同事的态度马上由冷淡转为热情,中间没有过度地说:“啊,是安雪呀!你等着,我马上叫你爸爸过来接电话……”
在电话这边,我听到她在走廊带回音的叫喊声:“安师傅,你女儿的长途电话。”
“来了,来了!”听到电话中传来父亲的声音,我突然想哭。
我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情绪叫了声:“爸,我是安雪。”
“哦,是安雪呀,有什么事吗?”这是我第一次给家里打长途电话,父亲有些意外地问。
我装作没什么事儿的问:“家里最近都挺好的吧?”
他答:“挺好的,挺好的,你在学校也挺好的吧?”父亲一连声地说了三个“挺好的”。
我问:“安雨最近怎么样呀?上高中了学习比以前紧张了吧?”
父亲突然压低了声音说:“安雪,你可要管管你这个妹妹呀……”我能想象出父亲在办公室环顾左右、生怕别人听到“家丑”的样子。
我着急地问:“她到底怎么了吗?”
父亲气愤地说:“她居然…..居然……喜欢上了你小凡叔叔……你说,这让我怎么和你妈、你方阿姨交代?!我原来还误以为是她的什么同学……”
“什么?!”我大声喊道:“这怎么可能?她从来没有和我讲过这件事情的呀?!”
父亲长叹了一口气,伤心地说:“如果早知有今天,我当初干吗要买把小提琴回来?”
我问:“方阿姨知道这件事吗?”
父亲答:“不知道,我怎么有脸问她?”他突然转换强调,愉快地问:“你们学校几号放假呀?放假了就赶紧回来吧!安安都问我好几次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以我对父亲的了解,这时候一定是办公室里进来了其他同事,父亲酷爱脸面,他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我们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丑事”的。每次和母亲发生争执,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解决问题,而是如何地逃离“现场”。
母亲曾经刻薄地挖苦父亲,说他是“雇农的出身,偏偏长了一颗少爷的心。”小时候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现在长大了才慢慢懂得,话虽难听却也不无道理。
父亲不过是他们那一代人当中,父辈是无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的儿子之一,手中既没有权利,家中又没有任何储蓄,他和母亲一个月的收入,在没有外来任何突发事件发生时刚好我们一家五口人的生活。但是,在我的记忆中,父亲的老家经常性地会有要花钱的事情发生:奶奶病重、叔叔结婚、小姑出嫁等等各种七大姑八大姨的婚丧嫁娶,除此之外,他们村里谁来城市办事,必然来我们家报到。
父亲爱面子,又心地善良,虽然手中拮据,但还不想让同村人知道他在城市过得并不比乡下强太多。所以,无论老家谁到我们家来,除了加两个像样的菜请他们在家里吃顿饭外,如果有能力,还想把回城的票钱递到他们手中。这样以来,我们家经常入不敷出,因此每次他们前脚刚出家门,母亲就开始摔摔打打地给父亲颜色看了。
母亲挖苦父亲的话,常常让我联想到小说《家》中的觉慧和《雷雨》中的周冲,他们俩人都是心地善良的富家少爷,一心想帮助婢女“鸣凤”和“四凤”读书。
我想父亲如果出生在这样的富有家庭,他想资助的一定不仅仅只是他身边的婢女,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他们全村需要帮助的人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