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他将山脚下的小人捡回来时,十八岁。这孤云峰上只有他一个人,寂寞了许久。
“师父”,小女孩甜甜的嗓音唤着他。“见瞳,慢些跑”。他冷冽的眉眼因为飞奔来的小团子而变得柔和,她彩绘蜡染的长裙随风飘起,惊扰了一地的落花。古树上下起了花雨,花瓣落在那一方端砚中,染了墨,也入了瞳。她五岁,他二十三。
烠旭,上好的宣纸上写着这两个字,瘦金体看上去颇有风骨,如他的人一样。“瞳儿,想什么呢?”,他如璞玉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师父,我在习字。”,烠旭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在纸上行云流水,留下两个字,见瞳。她仰起头,好似明白了这两个字的含义。
师父的名号她是知道的,满腹才华却隐居深山,如若有事托请师父解决,只需写在纸上附以酬劳,放在山脚下,三日后,同处可取答复。自她稍大以后,这下山的任务便交给了她。
“瞳儿,慢些,喝口水。”,烠旭取过檀桌上的锦帕,为见瞳擦去头上细密的汗珠。恍然之间才发觉,当初的那个小团子已经长到了他的胸口,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姑娘,可是内心深处还是习惯把她当成孩子一般宠着。见瞳把包袱放下,抱着烠旭的手臂,“师父,这次的包袱沉甸甸的,想来这件事不太好办,不过,我知道一定不会难住师父的,对不对!”,烠旭低头轻笑,勾起了蜜色的唇角,“都多大了,还撒娇”。
“不大不大,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师父也不老呀!”,她围着烠旭上上下下打量着转了一圈,“看着就像弱冠的公子呢!”。
烠旭看着她年轻的模样,“瞳儿,不必安慰我,我只恨......”,摇了摇头,未曾将后面的话说出口,拿起包袱,走进自己的厢房。这些年,他出卖谋略为生,他不能让一个女孩子跟他受苦。
“君恨我生迟
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
我生君已老”。
见瞳在厢房门前低喃着,师父,见瞳又何尝不怨呢!
到了用晚膳的时刻,烠旭还没有出来,见瞳敲了敲紧闭的房门。
“进”,如水的声音响起。见瞳看见暖黄的灯光下,师父揉皱的眼眉。烠旭抬起头,看着女子眼角的那滴乌泪痣,失了神,久久未语。二人便如此对望着,身影映进彼此的眼中。
未等见瞳开口,烠旭如水一般动听的声音再度响起,“瞳儿,给你一个回家的机会,你会接受吗。”,期待,忐忑,担忧,复杂的情绪在烠旭的心里不停的翻涌,搅得魂都飘飘荡荡,即使表面宁淡如初。
女子只是放下案盏,答了六个字,
“吾师在,方为家”。
三日后,“瞳儿,今日有客要来”。
“见瞳明白”。
很快,一切都打理干净,见瞳还泡了壶好茶。半晌,一位眉目清秀的男子跟随一位锦衣华服的女子而来。那女子生得貌美,却颇有恃美扬威的意思,倒是她身后的男子站了出来,单膝跪地,
“请七公主随臣回宫”。
见瞳万分惊诧,回首看向师父,只见烠旭向她轻点了头。师父说是,那便是了,师父错了,她也是不肯对的。
电光火石之间,见瞳便开了口,“您请回吧,我是不会与您回去的”。
“为何,还请公主明示”。虽是问句,男子的脸上却浮现了一抹不易觉察的微笑。
“他还有六个子女陪着,多我一个不多,但是少我一个也不少,而这么多年了”见瞳回眸望向立于木色门边的男子,岁月褴褛也掩盖不了他的光彩,想起他每次面对自己温柔的眉眼,一字一句开口道“师父他,只有我一个”。
僵持了许久,那个女子终于开口,“要不是你母妃沉冤得雪,父皇又怎会召你回去。不回去也好,不如就让你师父做我的驸马吧,这样你回不回去又怎关我们的事”。
“公主”。男子在一旁开口提醒,女子不情愿地撇撇嘴,不过见瞳看得出来,这个公主对师父,上心了。
“我贵为一国公主,才貌双全,对你一见钟情乃是你的福气,不曾委屈了你,”还未说完,便被烠旭冷冷打断,
“两位请回,不送”。
从小骄纵惯了的公主哪曾这么直白的被拒,在纸上留下四个字,来日方长,便气呼呼地走了。见瞳看着纸上的四个字,心里五味杂陈。“师父,你看公主这簪花小楷习得甚为不错。”,烠旭哪会不明白这小丫头的话外之音。
“写的虽好,我却偏偏只爱这风骨俱佳的瘦金体”。
烠旭抚着见瞳的长发,答案显而易见。见瞳抬头,向烠旭勾了勾漂亮的莹白指尖,烠旭低下头,俯下身。柔软的唇贴上他的面颊,“谢谢你,师父。”,见瞳呢喃。那一刹那,烠旭只觉得心里的火被勾了起来,烧尽了思维,但又只是扬汤止沸,颇不甘心。见瞳跑开,回过头向呆呆站在那里的烠旭顽皮一笑,便又跑走,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