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正是早间,集市上百姓采购一日所用,米粮店铺旁摆放着成袋的谷物,大米,不时有人来买,却是小袋或是半袋,即使冀州近年来多有震荡,亦没有出现大户囤积,百姓攒粮的风气。
靠着偏北方向一座府院,卧屋内,刘和一把掀翻桌椅,再一脚踢倒圆凳,盘子碗筷四处散落,菜肴和面点洒在地面,整间屋子如同被肆虐过,老仆站在一角,看着刘和发怒,默不作声。
“公孙瓒,我要杀你全族!”
“我一定为父亲母亲报仇!让公孙瓒全族为父亲陪葬!”
“我要杀了他们!”
刘和抽出佩剑,在屋内一通乱砍,过了好一会儿,体力不支,才半跪在地面,以长剑拄着地面,发束散开,凌乱遮住了颜面,嗓子有些沙哑,面孔隐有泪痕,半月前,内敛温润,晓风残月般的天子伴读,与此时判若两人。
老仆站着,任由刘和发泄。
“四叔,我要报仇!我要报仇!四叔!”刘和低声说道。
老仆道:“世子,要为老爷报仇,你要先振作起来,若是世子身子再有差错,老奴就是死了,也没脸去见老爷和夫人了。”
刘和听老仆声音中也有哽咽,恍然记起一族被公孙瓒杀害,四叔的家人也是家眷,恐怕也一同遭了毒手,自己伤心,四叔又何尝不伤心。
刘和站起身,把长剑丢在一旁,道:“四叔,我要回幽州,召集兵马,邢举尾敦一定会助我!”
老仆上前几步,道:“世子,你与老爷,从未领兵,不知兵事,公孙瓒此贼,常年在外厮杀,诡计多端,怕是不好对付。”
刘和愣了一下,知老仆说的是事实,传信中,刘虞率领十万众,却被公孙瓒一千人击败,每次想来,刘和就觉得脸上通红,刘和不是自不量力之人,也不会仿学赵括纸上谈兵,转过身,向老仆道:“四叔,吕布呢,吕将军哪里去了?当日吕将军一人,挡住了十八路诸侯,有吕将军领军,一定能杀了公孙瓒这个狗贼。”
老仆脸上苦笑,道:“我听闻,前几日,吕布与袁绍部将高览,一同攻打黑山张燕,怕是吕布已经投了袁绍。”
刘和闭上眼睛,忍不住有两行泪流了下来,惨然自笑,旋即仰天长叹,喃喃道:“此时,我才明白,天子为何让我向父亲求援,遇到难事,终究要靠亲族,要靠自己。”
正在此时,门外一阵骚乱,却是一人,身着锁甲,头戴角盔,身有污渍,满处风尘之色,手中也无武器,口中叫着“我来寻找刘和刘世子,我乃刘刺史旧部”。
府外袁绍布置的士兵,得了袁绍叮嘱,只是看护好刘和,不让刘和随意出入,刘和有任何举动,都报知于袁绍,虽然有令靠近不听劝阻者就地格杀,只是细致搜了一遍来人没有带武器,兼之还口喊自称刘虞旧部,公孙瓒杀刘虞之事早已传遍冀州,多数人听闻过刘虞仁义名声,全族被屠戮,于刘和多少有些同情,守卫士兵便没有以刀剑相挟,闯门之人身手也不错,一方有心硬闯,另一方却是无杀心,此消彼长下,闯门之人以小巧手段脱了挟制,再打倒几个周身士兵,推倒前方两人,硬生生的从大门冲到院中。
刘和与老仆早听到异响,从屋中走出,正看到袁绍士兵环着闯门之人,闯门之人几番冲阵,被袁绍士兵挡了回去,手无寸铁的闯门人身形也更加狼狈,闯门之人见到刘和,跪倒在地,以哭声喊道:“世子,我从幽州一路奔波,我可找到你了!”
刘和不识得此人,浑然不知为何口口声声说寻找自己,又兼方才胡闹了一番,身体有些虚弱,犹豫的望着老仆。
老仆走上前去,围困的士兵给老仆让开道路,老仆居高临下道:“你是何人,抬起头来回话。”
闯门人依言抬起头。
刘和探着头看去,只见其人面容不整齐,又有污垢血迹,想要仔细辨认容貌,哪里能看的清楚,记忆之中,于此人毫无印象。
老仆拨开闯门人发髻,顿时失声道:“刘荣,你怎会如此狼狈,快快起来。”
刘荣被老仆搀扶起来,老仆一手拉着刘荣,脱了袁绍士卒包围,向刘和道:“世子,这是家中亲卫,一直跟随在老爷身边,对我们刘家忠心耿耿,八岁那年,世子掉入湖中,就是刘荣把你救出来的。”
方才只顾着查看屋外情形,刘和兀自随手收敛发髻,至于眼睛,面孔,却无心遮掩,听到旧事,刘和有些红肿眼睛终于有了一丝欣喜,就似枯木间偶然出现一抹生机,虽微弱,终究不似死灰。
刘和勉力切意道:“原来是刘壮士,当年我年纪小,做出的糊涂事,至今仍惦记着壮士的救命之恩。”
刘荣眼见刘和气色萎靡,衣衫凌乱,定是因全族被杀才悲伤至此,心中悲切,一手抹了一把眼泪,道:“世子,老爷让我…..”
尚未说话,老仆重重咳嗽一声,面色不善的看向一旁正看热闹的环围士兵,老仆做的如此明显,士兵再如何愚钝,也看出了老仆在避人耳目,既听到老仆都认可刘荣的身份,怎好在一旁听刘荣传信,为首一人向老仆道了一声告辞,带着麾下走出院子。
刘和在前,老仆刘荣在后,进了前厅。
在右侧主座坐下,刘和又招呼刘荣坐下,向老仆道:“四叔,刘荣远道而来,怕是有些口渴肚饿,快让仆从送一些酒水和糕点来。”
不料,刘荣站在原处,一声不吭,不时望着老仆,老仆装模作样的走出厅堂,左右看了看,没见到小厮丫鬟,返身关上了门,这才走到刘荣身旁,肃声道:“小七,你怎会来到这里?可是有什么事?”
刘和一脸疑惑的看着眼前两人,不知为何老仆会叫刘荣为小七。
小七躬身向刘和礼,道:“世子,几年前,因黄巾动乱,父母因无食而死,我奄奄一息,被老爷救得,一直跟随老爷身旁,那时,世子已经是天子伴读,我曾被老爷派去给世子送过书信,见过世子,因此记得世子模样。”
见刘和依旧眉色不解,老仆紧走一步,道:“方才老仆说小七叫刘荣,是老奴随口编排,至于世子八岁掉入湖中,救你之人,早已因护老爷而死,我让小七顶了这件事,为了打消屋外袁绍士卒顾虑,才欺瞒了世子,世子反应极快,想来应该骗过了那些士卒。”
刘和张了张嘴巴,看老仆说的头头是道,俨然方才刘和真的机智配合了一般,刘和心思单纯,老仆所说,刘和全部信了,尤其是老仆说出八岁那年掉入水中事,刘和已把小七当作了救命之人,还寻思着好好谢谢小七才是.
眼下,小七在场,老仆又如此说,刘和怎地也不好坦然承认愚钝,当下也就只好默认了,又想起一事,向老仆道:“四叔,救我之人,后来因父亲而死,他的家眷怎么样了?现在可还安好?”
眼见如此形势,刘和还兀自惦记着这般琐事,不过刘和性格如此,与刘虞有七八分相似,老仆也不忍心去让刘和这张空白上涂抹别的颜色,老仆心中叹息,口中还是道:“世子放心,当日老爷给了他的家中许多的粮银,足够他妻子抚养两个儿子成人。”
刘和这才舒了一口气,向小七道:“小七,不用多礼,且坐下说。”
小七只是不动,道:“世子,我站着比较习惯。此时颇急,小人也就直着说了,当日世子带着天子剑,被袁术滞留,袁术派人告知老爷,让老爷带兵去与袁术会师,老爷担心世子安危,派统领引着四千兵马,去了南阳,未曾想到了南阳,袁术又说世子已经离去,
正在去往幽州去见老爷的路上,统领无奈,只好返回,我自觉袁术前后多有矛盾,多处问询,才知袁术被吕布劫了营,护送世子向北而行,既要返回幽州,不曾想听闻老爷被公孙瓒贼厮所害噩耗,幽州也被公孙瓒狗贼占据,我与统领本打算寻个机会,同老爷报仇,一打听,才知道世子眼下在袁绍处,统领去寻了颜良,
不料颜良让统领与他一同编制,以击公孙瓒,我本以为世子世子立时会来幽州,不想探兵两三日没有世子消息,因袁术私下囚禁世子,统领有所担心,就命我来探寻探寻。”
刘和一听竟然有这等事,急切问道:“小七,你们有多少兵马?”
方才小七已说过有四千人数,只当刘和没有听清楚,道:“两千骑兵,两千步兵,同行还有三五百杂兵,携带粮草,如今已离开幽州近月,粮草只够十几日用处。”
“四千士兵,两千骑兵。”刘和喃喃道:“邢举和尾敦那里也有数万,我这就去拜见袁绍,他不帮我兴兵报仇,我自行去找公孙瓒。”
说罢,刘和就冲将出去,激动之下,脚下蹒跚,差点摔倒在地面。
老仆扶起刘和,道:“世子,这几日,天天去求见袁绍,袁绍若是有心,岂不是早就允了世子,怕是袁本初,也打着和袁公路一样的主意,想要扣留世子。”
眼下情形,刘和自身也知道,只是被小七一说,失了心神,才要莽撞去再见袁绍。
“我!四叔!你要帮我,你要帮我想个办法!我要出去!”刘和摇晃着老仆,眼看着又要哭了出来。
傍晚时分,刘和哭闹着,不知什么缘故,踢了刘荣几脚,把刘荣踢倒在地,口喊着为何你们这些废物没有保护好父亲,又拿出佩剑作势要砍死刘荣,
刘荣躲闪几下,抱头鼠窜的狼狈逃出院子,刘和又叫嚷着要见袁绍,辱骂袁绍有不臣之心,老仆拦着刘和,不让刘和靠近门口,袁绍士兵也只当做没有听到,任由刘和沙哑着嘶喊,对刘和同情之余,不免有些轻视,喊吧,喊吧,喊破喉咙也没人过来搭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