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历天授十七年间的这个冬春,阴雨骤降,接连一月也未曾出过大晴天。
位于人类帝国最东部的朝歌城从沉睡中醒来,一如往常,这座古城已有上千年的历史,在云陆与泽陆尚未天显时,它便已是人类建筑史上的一座雄城奇观。
朝歌城共有四个外城门,分以东南西北,此外,又置天地平川四个内门,临海侧设有瓮城,加之有“大道”一条巨河分流而过,因此又有一进一出两道水门。
有如此多的门路,不为别的,仅仅是因为,‘它’真的很大。
人族在云泽九族中以智谋为尖,其次便是恐怖的繁衍能力,「中原」虽大,却耐不住不断增加的人口基数,所以村变成镇,镇成了城,而原本就是城的城,便只能成为城中之城。
若用诗词来形容朝歌城貌,便是“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一句恰好不过,当初主持筑城的那位大能已不可追忆,但其‘巡天入穹’的建筑风格倒是在人类历史上留下了浓厚的一笔,因此朝歌城里,处处可见百尺高楼,飞鸢亭台,更有摘星楼这样的名胜古迹,似乎只要登上顶楼,一伸手,便能碰到星辰一般。人站在城外看,便感叹自身渺小,走在朝歌街道上,便赞叹古人建筑手法精妙!大有身在此山中,不问云深处的意味在其中。
有相关学者探究各族建筑,唯有渡鸦一族的心脏「鸦巢」能与朝歌城相媲美。其复杂程度与建筑风格也极其类似,唯一不同的便是——鸦巢中住乌鸦,朝歌城住人。
夕阳西下,摘星楼中传出了悠扬的乐曲,不知道哪位牌坊今日又在奏琴,以琴声为界限,至此,朝歌城正式宣告进入夜晚。
这是一个信号,对很多人来说,这恰好是一天的开始——尽管今夜细雨绵绵。
烤肉铺“阿兹”的伙计刘能坐在大门口,听着对面摘星楼里传出的悠扬琴声,默默叹了口气。
这年头饿不死人是真的,但是生意越来越难做也是真的。
刘能不晓得掌柜的做啥要在朝歌城名古酒楼“摘星楼”对面开个小小肉铺,这不明摆着作死吗?生意惨淡入不敷出都是小事,那些贾商富豪还变着法子三天两头的来这里找麻烦,硬是想活活逼死个人。
说的好听点呢,是规划朝歌城占地分均不浪费一平方米好地,说难听点就是嫌阿兹肉铺占着茅坑不拉屎,用这么好的地段做没出头的烤肉铺,耽误了他们赚钱。
好像这肉铺下面压着恶鬼阴气极重,大晴天时生意冷清,遇上下雨,避客十里。
刘能无奈啊!客源抢不过摘星楼还得天天受人欺辱,要不是工钱还说的过去,早他娘的拔腿走人不干了!
反正他刘能一个月里也就能看见掌柜的一两次,这位从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掌柜总是带着黑漆漆的面具,穿着那些奇奇怪怪的西方服饰,明明丑的要死!还偏要嚷嚷自己站在潮流的最顶端!
还有,天晓得掌柜的吃饱了撑的给肉铺取个“阿兹”的名字。是因为烤肉涮了油扔在烤架上总是滋滋滋的还是因为掌柜的崇洋媚外?
总之难听的就跟里面那个正大快朵颐不亦乐乎的胖子的名字一样。
刘能用脚趾头掀开门帘,扭头看了看,那位店里唯一的客人正趴在桌子上啃一块脆排,咬着肉的牙齿和舌头配合无间,不停的蠕动撕扯,他的口水顺着夹缝流到下巴再顺着下巴流到地上,活像头饿食的野猪。面前被他生吞活剥的骨头堆成了一座小山,那模样,真当是干净的不能再干净了,就是扔给店里那些狗也只能做磨牙棒子,再无一点荤腥可言。
真是丝毫无愧于他那形同怀胎七月的大肚。
怪不得有人见了他,次次都要故作姿态,狐媚假笑的喊道“将军好”,但凡了解点历史典故,对这话那真是竖起大拇指,说的一点不错,用那些个读书人的调调来讲就是用词精准。
一个字——妙。
刘能鄙夷不屑,自顾自的哼起小曲儿,嘴里念叨着‘杀掉’‘杀掉’的抓了堆花生剥起来,乐得清闲。再两日即是新年,普天同庆的大日子,今夜摘星楼座无虚席,满楼的大红灯笼和喜庆联子,那些个贵人权后也真是傻,花了钱还得被摘星楼吊着胃口,每年的庆典规矩不就那几条吗?说白了还不是为了新年过后的帝院入院考,有权有势的人走到哪儿都想开个后门捷足先登,可偏偏他们还真能如愿以偿,社会就是这么现实,像刘能这样的普通人,参加过一次入院考尝过鲜就够了,成为命师鲤鱼跃龙门这种事情那是天方夜谭。
想多了耽误事,要不得咧!
刘能剥了满满一盘花生米,随手将‘夹断肠’放下,这玩意是件巧器,用来剥花生那就叫神器,只需要准备几根橡皮筋、一双筷子和一张纸板就够了,只可惜发明它的那人脑子也有问题,叫什么不好非要叫‘夹断肠’,花生倒是断成两截嗝屁了,也不想想听了这名字后别人还有胃口吃花生米吗?
也就市井老百姓们才乐得用它,那些个大户人家说起话来文绉绉的,家里都是有专人亲手来剥这些玩意,若要是让他们知道了,少不了给嘲笑一番,第二天就换名儿了!
门外大雨纷飞,几个杂役担着肉桶子从门前经过,阿兹烤肉铺跟北城的一家卖肉铺子关系匪浅,不知道是不是掌柜的熟人。烤肉铺的肉从来都是他家一手包办,牛肉猪肉羊肉鱼肉鸡肉,质量没得说,杠杠的,价钱也公道,就是每次来送货的几个伙计,苦着个脸,连个好都不会问,刚开始刘能还可以笑脸相迎,久了久了也懒得理了,反正自己说什么他们也不一定听。
刘能将花生米悉数扔在盘子里,骂道:“搞忙时些!下这大雨,肉都要臭!”
杂役们点点头,不顾浑身浇湿,又加了把劲担肉,经过客座时,只听见里面忽然有人道:“欸兄弟们!别别都顺进去了噻,正好我这儿吃完了,懒得动球,给我顺坨肉来!谢了噻!”
听见这臭不要脸的声音,刘能顿时火冒三丈,气的鼻孔出烟,掀起帘子就骂:“死胖子,你还吃?先把账结了!”
里面的人吓了一跳,赶忙好言好语道:“能哥!能哥莫凶!气大伤身!啷个!我保证吃完这盘就歇火!”
你能歇火才怪球!刘能哼了一声,扭头走回门房坐下,按理来说,作为这小店里少有的常客,又没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的,刘能应当与其交好才是。何况两人同乡同姓,更是应该情同手足,怎会如此这般不待见?
刘能冷哼一声,在密密麻麻写满出入的账簿上猛画一笔。
“二月九,刘多,再赊五斤肥牛,两斤五花,四两腰花,烧鸡整。总计一千三百三十一汤!”
乖乖!这数目可够吓人,要是寻常人等,赊了这么多欠账,脸皮再怎么厚也不敢继续来了,可这刘多反其道而行之,越是欠的多了,越来的频繁。偏偏掌柜的任由这家伙肆意放纵,暴饮暴食,私下里刘能还询问过周围的人这刘多是不是掌柜的在外面跟野女人生的野种呢,可惜未果,没问出啥好歹来。刘能恨了他一眼,当真是恨不得两刀捅死他啊!可惜自己只是个寻常百姓不是什么命师,否则两寸短剑便要这猪头阿三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