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授十八年的冬天,发生了很多事情。
比如连续三月的大雨将黑水坝给冲的决了堤,洪水由北向南,以滔天之势而来。
比如天府皇宫中,某位权柄极重的大臣行色匆匆的赶来,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又行色匆匆的离开。
再比如不归关的战事一天比一天焦急,为了某些不可说之物,九族无一不拥重兵而至,连一向固封一隅的后鹿都亮出了棘刀,而人族一方每天都在折损兵马,就连十二神将之一,号称近战军无敌的‘开山’鲁废都因中计,手下亲兵被打的只剩下十几个人,好在赵家的龙骑沿闽山一带发动奇袭,途中兵分三路,连下次蛇、熊弟等多方数块要地,斩杀俘虏,缴获钱粮无数,若不是忌惮渡鸦一族坐收渔翁之利,搞不好赵羡君会带兵直接打到不归关外去。
此战后,人族赵羡君一名算是彻底响彻了云泽大陆,人族名将册上也再添一人,皇帝在早朝时亲自作诗,对他这位妹夫甚是得意,连连直赞:“羡君统兵有勇有谋,作战能进能退,乃帝国真正将器也。”
这举国欢庆的消息传遍人族各大界域,万民同喜,除了一个地方。
……
今日朝歌又大雨。
李起的副将恭敬的退下,身为人族威望最重的将军之一,李起自然第一时间便知道了不归大捷的消息,年过四十,除了两鬓旁的丝丝白发,任谁都看不出这个雄壮威严的男人有苍老的迹象,身为帝国军人,李起希望自己能在沙场领兵作战,顺便见识一下那位赵姓的年轻将军有多英勇善战,毕竟是那位神女深爱之人,想必也是天资卓越万里挑一的将相之才。可惜皇帝一纸诏书,他便不得不领兵南下,挥师朝歌,军队召集兵马,本意应是服务于国家,可就像李起所信奉的那样,无论在哪里,弱肉强食都是不变的生存法则,军人服务于国家,而不是军衔,若没有唐室则不会有唐国,所以黑帝军听令与唐帝,而不是帝国。
李起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令人难以捉摸他在想些什么,冷漠是他的标签,而肃杀和铁血纪律组成了黑帝军,如果说赵家龙骑的特点是灵活多变,那么黑帝军就像是死神镰刀上的刀尖,冰冷,而且很快。
就像半月前,黑帝铁骑兵临朝歌时,漫天黑幕才过去不到两个时辰,难以置信这支铁骑有如此神速,好似追着洪水一般,那天雨很大,雨声自然也大了起来,好像除了雨滴哗啦啦刺破空气的声音,便再无其余的杂音可言,可当他们到达的时候,红教信徒知道他们到了,妖魔鬼怪知道他们到了,围观的百姓知道他们到了,朝歌城便知道他们到了!
声音……是声音……宛若天神下凡般的威严声!!
先到的不是马群和黑甲,而是整齐划一的震颤声,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整片大地都在震颤,因着重甲的马蹄感到不堪重负……似乎来的不是人和马,而是洪水后的地震。
那些战马和黑甲现身的很快,所有人只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从天的那头出现,数目已经无从得知,恐怕可以与这漫天的大雨一争高下,雨落的速度很快,但更快的是马蹄的速度,还有他们悄无声息的战场气氛…
从马蹄声传来的那一刻起,百姓们欢呼雀跃,由南朝最精锐的作战部队大唐铁骑来为朝歌城中不安分的插曲划上休止符,这无疑是段佳话,也是最完美的结局。
可他们的欢呼还未尽兴,便迎来了窒息。
“围城。”李起淡淡的开口。
军令一下,草木皆兵,黑压压的骑兵像齿轮一样规律的动了起来,还是那般悄无声息……大将军抬头看着这漫天的大雨,灰压压的云层,还有朝歌城内那高耸入云的楼阁。他的信仰没错,弱肉强食,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存在的。
大唐铁骑不一定是来救朝歌的。
它也有可能,杀死朝歌。
身披黑甲的将军擦了擦剑锋上的血迹,死在剑下的是个普通男人,他没有罪,只是妄图违抗戒严令。
身后传来一声轻快的口哨,将军头也不回道:“圣旨到了?”
李起的副官笛伏两手摊开,无奈道:“不归关吃紧啊,陛下想稳固北大荒的局势,又想复仇乌撒,除了我们也调不到其他能成事的部队了。”
“加快清查,尽早结束收尾工作。”
笛伏点了点头,将黑衣的花名册递给将军,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大串名字,其中有些被划掉,有些还没。李起扫了一眼,黑衣是黑帝军内部的通俗叫法,而对外,他们还有一种官方的称呼——人族精锐命师作战部队。
“苏白呢?”
笛伏低下头:“办事不力,除了大批红教的狂信徒,几个绝望势力的头目都消失了。”
“那刀客呢?”
“在镇魔司手上,跟屈天命的灵棺一同运回天府,届时会由帝院处理。”
今日朝歌又大雨,罕见的反常季节,望着天,难得李起的表情有了略微变化,喃喃道:“他本是山中的龙雀,可曾想这往北一飞,再落地时,便死了。”
笛伏拿出一封密信递给李起,道:“军部的直达文书。”
李起面若寒霜:“讲。”
“朝廷那边让我们放个人,活的,”笛伏笑道,“就是十几日前军法处抓的那个胖子,名叫刘多,罪名是通敌。”
“伏杀星见观那个?”
“是。”
“放了。”
笛伏轻笑一声,靠近了些悄悄道:“保他的人是向带。”
两人无言。
李起缓缓转过身来,看不出悲喜,只是刷的一下将配剑插进鞘中,没有回头看地上的尸体。
……
……
天府皇都,帝院街区,火锅城。
百善孝为先,民以食为天,三大火锅类,原始自然味。
最近朝歌城的事情在南朝闹得沸沸扬扬,军部下了戒严令,严禁宣讲与此事有关的一切事宜,不过黑帝军既然围了城,连只鸟都飞不出来,远在天子脚下的天府百姓们也只能凭空猜测,蚰蜒们徘徊于酒楼饭店和听书楼这些上档次的去处,可却不会进入帝院的势力范围之内,尤其是这火锅城,每一条街道都已人满为患,谈论的内容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下到他老婆的肚兜上到皇帝的夜壶,有些甚至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
帝国死了位天命,同时还是十二神将,虽说屈天命自从变成屈司座执掌镇魔司以后,天府中少有再听见这位前星见道冠的种种神迹,可但凡有些年纪阅历的人心里都清楚,屈梦觉对帝国来说意味着什么。
此次朝歌城爆发了一场如此严重的祸乱,群魔乱舞,城外那座号称天宗的小破观竟然毫无动静?除了那一声凤鸣九天宣布新一届道冠出世以外,便再无作为。
莫不是说一刀两断,便当真一刀?
有流言道星见观勾结红教作壁上观,目的就是要掀翻南朝上下七百年根深蒂固的统治,可不论是这些流言也好,听书楼中那些老油子讲的故事也罢,没几个唐人会信,待李起清算完朝歌中的牛鬼蛇神,真相自然水落石出。
百姓唯一要做的,就是点个锅底,撸串烫菜,慢慢等便是。
也不想想,七百年呐,那可是整整七百年呐,是说推翻就能推翻的吗?整个云泽上不说谁有这个本事,就是敢说这话的都找不出来。
白千桦点了个白锅,对面坐着一个散发少女,两人一言不发,都用筷子夹着片黄喉,伸进锅里滚着烫,顺便望着闹区中心另一桌人。
“一……二……”
白千桦手指摸着鼻梁,反复道:“太像了,太像了,啧,但我就是想不起这小子到底像谁来着……”
“六……七……”
喝了一口酒,白千桦问道:“你说这小子会降魔术式?莫非是星见观……啊!我想起来了……是他……”
“十四……十五……”
“不会吧……他真是个傻子?没道理啊……”白千桦挠了挠头,听见那少女还在默数,用筷子指着她道,“你在数什么?”
那少女将黄喉捻起放入碗中,蘸点作料细细品尝后,漫不经心的回答道:“黄喉要烫十八秒。”说罢抬起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那桌吃鸳鸯锅的人,两个少年正在兴头,其中一个似乎吃得太快,伸出一条舌头正大口哈气,同时还不停的用手往嘴里扇风,一看就知道被烫嘴了。
少女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开始烫第二片黄喉,一边默数一边肯定道。
“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