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包?
鹿谣儿曾听刘多谈起过,西川一带崇山峻岭,民众极信鬼神,讲究起阴奏,置红包,守头七。由卒日起,丧家每隔七天便要烧纸祭奠,前前后后一共七次,四十九天,名曰‘烧七’,此后‘回煞’,意指这四十九天内,死者阴魂返回家中,由通晓鬼术的道士推算出时日,届时,丧家把香烛酒食摆好,在地上铺一层炭灰或草木灰,用以检验死者回来的足迹。用一竹竿一根,隔一尺贴纸钱一张,立在门口台阶上或插于死者落气之屋的房檐下,据说阴魂见此就会进屋。
事前,需准备好阳间判官写给阎王的阴奏,然后经由道士们做法,将贿赂以白纸相裹,折成一个一个的小‘红包’放在筲箕木盘之中,用来打点路上的鬼差,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死者取了阴奏和红包,自然一路畅通,到了一殿,将阴奏递给阎王,便是结束了这一生一世。
那白衣鬼暴跳如雷,指着那名面黄枯槁的妇人连连骂道:“为何取走盘缠,以至我遭油火之刑,不得转世投胎!”
桥上一众人面不改色,唯有那名被白衣鬼喊做六娘的女子吓得魂飞魄散,身旁还有个小女孩,许是她的孩子,似乎也瞧得见这边桥头的白衣鬼。
“不能去!不能再过去了!”六娘腿软倒地,像患上失心疯一般,抱着自家女儿,指着桥头那青嘴獠牙的鬼惊呼,说什么也不肯再进一步。
难民们见她精神疯癫,皆驻足围看,一人扶过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六娘的女儿指着对面桥下,痴痴道:“爹爹在那边,妈妈不去。”
“你爹不是早死了吗?!”众人惊呼。
小女孩连连道:“爹爹在那头呢,爹爹回来了。”
大雨如啸,桥下这条河道水涨几尺,水流窜急,不时顶起一条小船,在桥石上撞得粉身碎骨,一众人就这样站在桥上,头顶狂风暴雨,脚踩长海急流,束发凌乱模样凄惨的听这女孩宣讲白日见鬼的荒唐故事!
一汉子怒道:“老子从来不信这些牛鬼蛇神!你们说有,好,老子倒要看看他有积分能耐,敢在这闹事!”
旁边另一个汉子赶忙拉住他,连连道:“俺也不信!但你看看这满城妖风,看看这天地异象,一路上那些发狂的畜生见少了吗!朝歌这是要亡!”
一名老者痛呼:“东城遍地砍杀,处处有刀剑,这么大的雨!居然浇不灭那吃人的火!你再瞅瞅河对岸,可曾见有一个活人?都是死的!当下满城皆乱,为何眼前道路如此安静?”
那汉子骂道:“人畜都杀光了!还留在此地做甚!等会让赤鬼追上来,只有跳河!莫拦我,那桥边就是有鬼,老子也一刀给他砍咯!”
说罢汉子几个健步便走了过来,一只脚蹬出,环顾四周见没有丝毫动静,于是便径直走下那鸳鸯桥,看到满地尸首,打了个冷战,回头笑道:“哪有劳什子鬼怪!快快过桥来到城门避难!”
六娘更惊,小女孩缓缓起身眺望,鹿谣儿躲在巷墙后面,只见汉子站在那白衣鬼面前,两人相隔不过一寸,此时汉子背对恶鬼,端的是让对方好生一顿打量。
“等什么呢!你们……”那汉子还在大叫,忽然脸色紫青,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一般,众人只见他双脚踮起,脚尖崩紧,竟缓缓凭空升了起来!吓得原本都准备过桥的几人赶忙又退了回去。
六娘大叫:“乌郎!使不得,使不得啊!”
那汉子双眼翻白,一个字也喊不出来,正是被那白衣鬼从背后用双手擒住咽喉,像拎小鸡般提起,张嘴露出獠牙便要咬。忽然一道金光打过来,正中那白衣鬼后脑勺,两者相撞,却发出砰的一声响声,随即阿福那块牌子便被击落到一旁。
连头颅也坚硬如铁?
凡间器物竟伤不得他分毫!
白衣鬼身子未动,再次将头扭了一百八十度,刚好看见踏雨而来一身黑衣的鹿谣儿,狂叫一声,恶狠狠的甩开手上那汉子,伸出指甲就朝着鹿谣儿猛刺,鹿谣儿低头一躲,手脚并用,连翻了五六个跟头,溅起阵阵雨花,那白衣鬼击空后哇哇大叫,暴怒之下又岂会饶他?
“鬼过不得桥,抱着两个孩子上去!”鹿谣儿发梢缭乱,满脸雨渍的大吼道,先前那个汉子躺在地上使劲运气,咳嗽不止,整个脖子上都留有爪印,差点气绝而亡。此时听见鹿谣声音,又见一旁杂货堆里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来不及去捡那只甩飞雨中的草鞋,赤着脚跑过去抱起两个孩子就往桥上跑。
白衣鬼大怒,鹿谣儿见他得手,从怀中掏出一黑色小袋,抓了一把避雨欺身上去,对着白衣鬼面门一抛,那鬼呜呼一声,方才金铁都不曾移他寸步,此刻竟连连后退,呜呜痛叫着抓挠自己的眼睛,如同盲人一般凭空乱抓。
鹿谣儿心下一喜,锅灰这用来对付妖魔的法子对鬼居然也有用!现在这鬼盲瞎看不清东西,那自己便要轻松许多,于是回头想唤阿福赶紧过桥,殊不知还没等他开口,阿福却在那边先大喊道——
“小心!”
鹿谣儿只觉有一阵劲风吹来,身体下意识的弯躯抬手来挡,这一下反应不可谓不快,但仍被击出十余米开外,震起大滩水花,连打了好几个滚,最后痛摔在一具马尸旁。鹿谣儿还来不及叫疼,便看见那白衣鬼原地一蹦跳起老高,伸出十根指头便狠狠刺来,鹿谣儿咬牙一挺,蜷缩起来向旁侧滚开,那马尸当即开肠破肚,让白衣鬼踏成肉泥,溅得鹿谣儿一脸黑血。
“找死!”白衣鬼转过身来,二话不说便再次跳起,鹿谣儿猛吸一口带着雨水的冷气,右手弓曲将一枚金光射出。
那是一枚铜币,直前飞跃,狠狠的击打在白衣鬼的额头正中,只听惨叫一声,白衣鬼额头发出‘呲’的一声,冒出阵阵白烟,却丝毫不能阻挡其身形!
时九死无生之境,鹿谣儿望着白衣鬼那青面獠牙和他脸上可怖的狞笑,眸子深处泛起一丝金橙光亮。
突!只听嗖的一声,时间忽然静止下来。
有人射了一支箭。
鹿谣儿呆呆注视,那人像极刺客,悄无声息的出现,悄无声息的上弦,直到箭发,所有人才察觉到她的存在。
这是一支快箭,箭身似一道灰色暗流,箭道精微妙渺,那些灰茫茫的云中落下的雨滴被滴滴刺破,暗箭刺破它的皮肤,刺破它的血脉,最后刺破它的心脏,再贯穿而出,只需瞬间,便到了白衣鬼的面前,不左不右,不上不下,一箭命中他的咽喉,如同鬼魅杀鬼魅,在血飙出之前,白衣鬼便被强劲的箭势带飞,直直到撞倒鹿谣几米开外的地面上。
那人挽弓来到鹿谣儿面前,伸出手本想以笑来缓解尴尬,只是鹿谣儿看她的眼神太过于震惊,她只好避开来,望着那水中挣扎的白衣鬼道:“逢七逢八,铜锤铁钗;烧七烧九,阎王请吃酒,鹿谣哥打他一下,我本来要射额头的。”
鹿谣儿箕坐在地,望那乌黑头发的挽弓人,不知为何,竟觉有些口干。
大雨瓢泼,两人都冲乱了头发,鹿谣的黑衣脏乱不堪,在这雨中直显的单薄,抬头望她那张脸蛋,看不出是惊疑还是悲伤,而她穿着一件贴身甲胄,后有披风,上面画着赤红色的恶鬼魔妖,此刻站在这狂风暴雨之下与鹿谣对视,像只恶鬼。
那年她受了伤,两人也是这样一高一低,只不过鹿谣站着她坐着。现如今局势逆转,鹿谣坐着她站着,一个一身黑,而另一个则赤。
大黑鸟悬空而降,鹿谣儿嗜雨润舌,瞥了眼她手腕上系的红绣带,终是开口颤音道:“阿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