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这天上午,一阵打扮出来的青青浓发高悬从头顶飘散在脑后,一张圆脸被胭脂润泽的又亮又光,杏核眼如灯,左顾、右盼在空旷的证券大厅里。她双手拽着小山子的一只胳膊,随他在人群中转。在如影院一样有坐有站的人群中,她如一朵在蜜群中开放的灿烂花朵,让眼似蜂蝶的男人们频频的投来光顾的眼线,又像粘上了她,随她在屋中颤动着。这什么都不是的小山子行啊!在哪里弄来个美人。
大银幕下的大盘走势,小盘走势小山子一搭眼就在心中有数了。一家股票被小山子一双鹞眼死死的钩住,在阵阵乱轰轰股民的撞击中,小山子把晃动的手指向了它,“姐,我想买那一家股票。”
“哪一家?”青青眼神都散了,脑袋像有一股气充着,满满的涨。迷蒙中她顺着小山子的手指望去,好像看见了那一只股票闪闪的红色数字还在跳。
“姐,那一家刚上涨,一直能涨,我了解那家公司,是一家大公司。”
“我不懂,你看好,咱就买。”
他们激动的来到柜台前,青青眼也大到极限说:“拿谁的身份证?”
“都拿你的,”小山子说。
他们办了入户的手续。小山子很快占了一台机器,“买多少?”青青问。
小山子一手按在机器上仰起智人的脸,眼根子也像翻出来了,十个指头刚要掰上,身后的人早喊起来,“下去,上下边商量去!”
小山子也不在意,他忙回过身裂着嘴,牙支着,劲全用在牙上狠狠的说:“买五千股!”
小山子很熟练,一会的时间就在他手下的键盘上交易成功了。兴奋之中一转身在人们愤怒的睽睽下他猛的攥上了青青的手挤到银幕下。他们购到的股票小数还在向上跳。
“我们什么时候出手?”青青眼瞠着问。
“着什么急呀!”小山子音量拉得又重又长,老练傲气的又把脸仰向大银幕,一会转过身,也只是对身后的几个熟人稍稍的点了几下头。然后将望着银幕的脸一直仰着,拉着青青的手走出股票交易大厅。
暖洋洋的太阳迎照在她们的脸上,青青脸上露出丝丝的微笑。她悲愁的眼神在小山子身上得到全面的舒展了。她的身子顺着他摇动的力,一步一晃的好像走出了痛苦的漩涡。
“我一进大厅头全疼了!”青青依在小山子身上,抬起一只手揉揉自己的前额。
“明天开始你就不用来了,我一个人来看看,把好消息告诉你就行了。”
青青就在家里天天听着小山子的喜讯了,二十几天后,这天上午去了股市的小山子到了下午也没有回来,这是从来没有的事。青青先是在家中焦急的耐着性子,左转、右转。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冷风欻至蓦然袭上了青青的心头,一个寒噤打在身上。她忙操起一件衣服拎在手中,风风火火的来到股票交易大厅。在杂乱的人群中她把大厅里男人的脸都看遍了,也没有看到小山子。
“大哥!那支股票还在涨吗?”青青在大幕下指着一行股票,问身边一个四十岁的男人。
被问人扫了青青一眼望向银幕,说:“妹子,新开户的吧?”
“大哥!”青青觉得大哥话里有话,疑惑的眼睛盯起面前的人,忙再叫大哥。
大哥很热情,“这家股票连涨几天,就下跌了。已跌到低谷了,也就是跌到底了。”
跌到底青青也明白,就是三元多买的股票现在只剩三毛几了。二万多元才十几天转手就不见了!她攥在手里的股票就等于零了!那是一个出力气的打工人两年的工资,那是她一年的零花钱。青青晕晕糊糊从股票市场无力的走出来。
青青越急、越恨,心腾腾的也要从胸里蹦出来。小山子!青青此时想一眼见到小山子。然后就扑上去捶向他。
小山子能上哪呢?瞪着眼睛的青青在股市门前转上了圈。最后她想还是去南街,见一见他媳妇,寻找小山子的下落。今天她必须见到小山子。
青青粗气喘着下车来到小山子家门前,她眼似猫头鹰圆圆的瞪着,闪着暗蓝的光。拳头早握上了,她要上去砸门。门没关,她立在门前,迎面的屋内正站着一个消瘦的中年女人。她一双凄凉无助的眼神,傻呆呆的盯向青青。青青一愣,火冒三丈的气顿时弥漫在空中。那女人先叫姐,“姐有事?”声音柔软,语音良善。
“有事!”
“是要钱的吧!”
“也算是……”就在门边,青青没掩、没盖学上了小山子的话,又说到股票,说到了这些天。
女人双眼呆痴的瞪起来说:“姐,你上当了,你看看这个家。”女人说着将身体偏向一边,让青青进屋。
屋、里外两间,外间小,里间大。外间屋的地上只有两个老式的大缸,两个半袋子米面,和一兜新买的菜,墙壁是黑的,高粱秸杆做的屋顶比孟兰家还要黑。从屋门向屋里看,地上并排着一对老红没有光泽的箱子,和一座暗淡无光的浅黄色立柜,一看就是结婚时次等的家具。炕上铺一领高梁秸杆皮编成的炕席,已变成黑黄的颜色,裂**用纸糊着。炕梢摞着几双变了颜色的老红底上缀白花的破被褥,被褥的外侧炕沿边趴着一个做作业的十多岁女孩,见青青进屋诧异起双眼可怜巴巴的望起她来,把一双稚气的眼睛都瞪圆了。
女人随青青进了狭窄的屋,泪眼模糊的说:“姐,他是一派胡言。我是农村人,没有工作,靠做一点小工过日子。这些年他一分钱都没给过我们娘俩。他出门总是穿得油亮油亮,一件正经事都不干。他要干的,就是跳舞,找女人,炒股票。他找女人的手段就像小偷偷东西一样。让他搭上的女人,十有八、九都跑不了,可也长不了。他炒股没有一眼是搭准的,炒股借了很多的债。”女人边说大声的抽气起来:“我呀!就是冲我这闺女,跟他熬到现在。”
看着眼前面容憔悴但又十分俏丽的女人,低头看看可怜巴巴的孩子,一阵负疚之心罄然涌上青青的心头,她像做了一件天大的亏心事感到一阵阵的脸红和心跳。
“姐,你不是问他的妈家吗?我告诉你,北街商店东侧新开发的五号楼,二单元一楼中间的一居室。”
青青看着哽咽的女人不说话了,忧愁的泪眼俯视起脚下。她抬手向兜里一摸,只带几百元。她掏出来,一只手拽起低头无语女人的一只手:“姐今天没带多少钱,你先花着。”
“姐,我不要。”女人先是双手向身后背去,青青急让,她忙双手用力又将青青的手推过来。
“拿着吧!”青青边说把钱用力按到女人的手心上。
2……小山子这几天真是愁坏了,他想做一个伟岸的男人,让这个男人在富集财貌双全的佳人眼中立起来,他也没有想到他今天刚起步的拼搏点又错了。他的心是天天提着,跳着,就像一个癌症的病人,不敢听,又想听那消息一样。每一天进股票大厅眼睛和心就一起瞥向那股盘的走势。就高兴几天,几天后他的心就揪起来了。当股票上升的时候做为散股的他没有及时的抛出,他老成持重的觉得,他这一次看得很准,这只股票应该还有上涨的走势,他不能抛。他要把挣到的一大笔钱“啪”的一声摔在青青的床上,显示他的智慧和才能绝对不亚于或超过于那个安锅炉的头。然而这满脑子的高涨情绪就持续几天,他的心就如同那下跌的股票一样掉进了低谷。今天他又出来,一股旋风先是在他身后徐徐的卷起,从他的身边相拂着擦过,紧接着不尽的风又在身后大起来,仿佛像一头巨大旋转的龙,把路面的落叶、废纸、废渣弄成了龙身,旋转着也像把走在路面上的小山子托向空中。翩跹飞舞的纸片、纸屑又像给他送葬一样,前呼后拥的把他围子来,躲也躲不开,逃也逃不掉。敛紧的眼皮没有挡住几粒尘沙,先左眼,后右眼,紧闭的双眼使他不得不伫足止步。
他在双手的揉搓中,身边的冷风飕飕,寒气袭骨,他如同掉进了另一个世界。大白天的小山子竟像走进了阴间的地府之中。
这一阵风过去了,小山子的双眼也只能半睁半闭的视着眼前的路。路上的天空,铅色的云又浓又低像浪一样在空中翻滚着飘动,一层一层如同压向了他的头顶。他想转身回去,股市今天不去了,可他放不下。二十天了,一连的下跌,几元钱一股已经跌到几角了。如果这些股票是他自己手中的钱,他不怕,他沉得住气。下跌之后哪一家股票都会有反弹的时候。可这个时间那个婆子能给他吗?那一双圆圆的眼睛像鹰一样。她又什么都不懂,他说话,他伟岸男人的形象还没有树起来。
要命!要命!小山子在风中趔趔趄趄走向正路,玩命似的向股市奔去。
小山子早早的走进股市,冷冷清清的大厅里徜徉着几个早来的人,他可没有那些人雅兴,那些人都压上了好点子。只有他独树一支,他好像在开辟一块刚刚开始革命时的根据地。又开盘了,他这一支还是跌,他带青青买股票后是一直仰着头走出股票交易大厅的,今天他的头还是仰着,他是在仰向苍天,祈求着神的恩赐。
小山子仰着头走出股市大厅,云苍苍,天茫茫,街面的落叶在疾风中哗哗作响。他迈着无心的步子起步走向城边的堤坝。河边,寒风刺骨,他又转头向他妈家走去,母亲虽然骂他,进屋还是做饭给他。
小山子进屋,他妈照旧先骂他,告诉他要账的人刚走,她做了几辈子孽养了他这个儿子。他照旧低头吃饭,骂他的话全当没听着。饭后他仰着脖子打了两个嗝。多少天了,他没睡一个整夜的觉,昏昏沉沉的头这会也想找个地方打个盹。屋里屋外就一张床,睁眼并眼都是让他闹心的妈的影子。他在屋中转,他要上床,她妈也坐在床上,嘴上还是叼叼絮絮,他不听,也得听。正不知如何是好,外屋门响起“当!当”的敲门声。
“谁呀!”小山子妈忙起身向外屋走,嘴上应着来到门边。又喊了一声,“谁呀!”
“找小山子!”一个声如巨钟的女人声。
3……小山子妈刚要开门,就听身后脚步声响,接着是儿子低低声音,“说我不在。”
山子妈诧异的眼睛瞪起儿子,又是一个要债的主。她摇头,叹息,无耐的打开门,迎面立着一个气势凶凶、气度非凡、虎目圆睁的女人。“你是?”她心里猛的一颤,激烈的跳起来。“小山子……”她刚要说他不在的话,女人像下山的猛虎瞪着一双阴鸷的眼睛已跨进门来,擦着她的身边迈着生风的响步只一闪就拐进了屋。
小山子在门边一双胆怯的眼睛瞄着,见青青进屋心说不好,忙转身趴到另一侧床沿下,双眼蒙起来以为进了藏身的地洞里。
进屋的青青见屋中没人,一低头看到床下还在晃的两只脚。她没动他,瞪裂的眼睛向屋中昀视,见床头一侧一根竹棍扎成的鸡毛掸子。她扑过去,捏住掸子头的鸡毛,调过棍来横着一步立在小山子身边,也不说话,嘴上只是嘘嘘着跟大喘气一样。棍举到空中,随着就起伏的落下,从大腿赶着移向屁股,又赶着向头部挪动,一下紧似一下的落,一下紧似一下的响。为了跳舞寒气袭进骨头,小山子都是一条薄薄颤动的黑纱裤。在青青的竹棍下就像挡着一层纸,他不停的翻滚着,但不起来,只要伤不到他要命的地方,和在女人面前抖动的脸,不如就让这婆子出出气吧!他进门趴到床下,也是跟她开一个恶作剧的玩笑,即使发现了他,她的气也会自消了一半。
小山子开始护头了,小棍赶着已接近脸部。双手抱头,手指擎着,像刀割般的剧痛,他护住脸嘴上不停的说:“姐,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呀!”一句句的央求。
青青已使上全身的力气,嘴上开始喊出话来:“我让你骗我,我让你占便宜。把脸露出来,我打的就是你的脸。”
小山子妈进门就依在门框上,她也不知道儿子借了人家多少钱,几次想扑上去,又怕把这个女人激怒了。心衰的身子也让她堆了,一动不动,眼圆圆的瞪着,嘴上嗡嗡着一句句无力的话,“打吧!使劲打,打死了我就省心了。”
青青落下的竹棍一不留神,落到小山子身边的床头上,“啪”一声脆响,竹棍打成两节。青青立直腰出了一口长气,将双棍用力摔在小山子背上,又动上手指点着小山子“小山子,你给我听着,我一天过来打你一顿。”说完阴鸷的一双圆眼瞪着,歪着头,从小山子妈靠着的门框一边挤了出去。
一连几天了,天亮了,天近中午了,青青睁着眼仍瞪在床上。这一次她是彻底的绝望了。空虚的心,像待在没有门窗护着寒冷的屋子里,迎接即将来临的冬天。寒风欻至,寒气袭来,她颤抖的身子即使倾斜摔倒在屋中,再也没有人扶她一把了。想想过去的日子,她深深的感到她的无知。悔恨的泪,即使流到腮边,流到脚下,又有什么用呢?过去不管她做什么,怎么做,那个人怒气冲天的时候也只是一走了之。她们是从小到大的朋友,知根知底的夫妻。她怎么那样不懂事呀!她是有幸福的人,可这幸福被她送到哪里了。
这天上午躺在床上的青青又在胡想乱思,外屋的门当当的响了,谁呀?她妈过来是要先打个电话的。她忙穿件衣服来到门边,又问了一声:“谁呀!”
“是我,青青开门,我是大燕。”
“姐姐。”青青忙打开门,“姐”这又一声姐叫出来,青青扑过去的双手猛的抱住了大燕的双肩,泪也随着贴到大燕的脸上。“姐!你得帮我,姐,我不能没有柱子。”
大燕的泪也止不住下来,嘴上不停的说:“妹子,你听姐说,柱子已经同孟兰怀上了孩子。”大燕同青青相扶着走进卧室的床边坐下来。
“姐,孟兰怀上孩子我不怕,要多少钱我给。”
大燕抬上双手拭起青青泉涌般溢出的泪水。青青对大燕从来都是姐长姐短围在身边叫着。别人的孩子进屋青青眼睛瞄着,大燕的孩子来了,她还嫌闹得不够。大燕说孩子,她也在一旁挡着,青青从小就投大燕的缘。大燕此时的泪也从心里喷出,脸贴在青青的脸上发出呜呜的哭声。
家青在门外,按照事先的商定,忙打电话给青青妈。听那边马上过来的回音,才放下电话在外屋等候,内屋又转来青青声嘶力竭的喊声:“姐,我不甘心,我不认输。”
“青青,姐知道你想哭,你要哭就大声的哭吧!别憋在心里。”大燕抱着青青哽咽的说。
家青在外屋双手搓着,踱来踱去的步子在屋中响着。时间不长青青妈开门进屋,见家青在外屋焦急的神态,问明来意后说:“家青啊!柱子想要啥,就拿。这屋里的东西都是他买的,他置的。他要画那就摘。来,姑帮你!”青青妈边说,边弯腰拉过凳子。
“姑,我自己来。”家青忙来到凳边。
大燕都不知是怎样走出青青的屋门来到楼外,也不知是泪水和汗水布在脸上和身上。想想青青的样子,心里的滋味全是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