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摩南渡演如来,刺史封章奏御台。梁武自矜能事佛,奉迎法驾早安排。
次日,梁王亲就达摩问曰:“朕奄有天下,教民清净,造寺写经,不可胜纪,有何功德?”达摩曰:“此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影随形,虽有非实。”帝问曰:“必如何,方是真实功德?”达摩曰:“净智妙圆,体自空寂,如是功德,为之在心,不以世求。造寺写经,何足语此。”帝曰:“此等功德,不过欲朕清净,斋素,禁制牲杀而已。”遂诏臣民妃嫔,戒酒断荤,毋得宰牲害命,有伤天地之和。又诏,宗庙祭祀,用面为牺牲。议者谓:“以面代牲,乃宗庙不血食之兆。”有诗为证:
写经造寺自矜能,有漏之因不足言。悟了净圆空寂语,断荤戒酒作真缘。
帝又问曰:“如何是圣谛第一义?”达摩曰:“圣谛奥义廓然无朕而已。”帝曰:“流行对待,奇偶之数然也。请问,与朕对待者谁?”达摩曰:“朕兆微妙,非吾所能识也。”
师欲启帝证悟真宗,梁武帝知皮而不知髓,会粗而不会神,机不契合,难以口舌诤。遂潜回江北,寓止于嵩山少林寺,面壁而坐,终日默然,人莫之测,谓之壁观。有诗为证:
圣谛真经第一篇,其中奥义乞师传,规规朕兆求相对,精妙微玄不易言。
达摩北去,梁皇亦不知慭留,不以达摩之谈吐为真诠,唯以洁净斋素为作用。皇后郗氏,不受约束,每对梁皇曰:“陛下贵为天子,享万方贡赋,岂袭祖宗遗泽?栉风沐雨,带甲披戈,出万千辛苦也。受如此劳苦,方抚有如此丕基。顾口体不能受用些享用,虽富贵亦徒也。田舍翁胼手胝足,尚欲饱暖其妻子。士君子淬精砺神,尚欲荣显其妻子。岂中国人主,奉养天下,主(玉)帛天下,顾轻裘不足于体,而唯布素;肥甘不足于口,而惟蔬食。”帝曰:“朕非欲以苦节难卿,朕欲与卿共成佛果,故不置梓童于度外。卿不能勉从,朕亦莫之何矣,听卿受用。”有诗为证:
贵为天子赋中邦,淡薄何宜享上方?一统丕基辛苦出,受些享用亦何妨。
郗娘娘得了梁皇旨意,遂矫诏开荤,恣意宰杀,以充饮食。又嫉忌妃嫔,希旨者则亲之,违逆者衔之。六宫妃子,受其荼毒,不可胜纪。冥司见其在阳世害物伤人,全无阴德,遂啬其寿数。一日,身沾重病,药物莫疗,遂尔告崩。有诗为证:
闺阁何宜造恶多,损人害物戾天和。天公不富椒房寿,旦夕奄奄染重疴。
郗皇后性虽忌害,其实伶俐乖巧,深为梁皇所钟爱。一旦病夭,帝深悼之。昼则忽忽不乐,宵则耿耿不寐。一则伤房帷失爱,一则伤内助无人。群臣多为劝慰。妃嫔多为奉迎。莫能得九重悦豫(愉)。有诗为证:
国母崩摧动帝伤,几回机务悉荒凉。朝中臣妾多方解,莫得君王转闷肠。
一日,帝居寝殿,思念皇后。忽闻殿外众声喧闹。帝出视之,见一蟒蛇盘躄殿下,张目向帝乞哀。帝惊骇逃遁莫能得,徐起谓蟒曰:“朕宫殿深严,非尔类所生之处,今盘躄殿下,意者妖孽之为崇耶?”蟒即为人语以启帝曰:“妾前身,即正宫郗氏也。以生在阳世嫉妒惨害,损物伤人,冥司以是加罪,故谪为蟒耳。今无饮食以实口,无窟穴以安身,且鳞甲内多虫钻咬,肌肉痛苦如刺。感陛下生前眷爱之厚,故不避丑形,陈布情悃,乞求功德,为妾拯拔。”有诗为证:
造恶多端谪蟒身,躄盘殿下诉来因。口无饮食身无穴,鳞甲虫钻痛不禁。
帝闻后言,凄怆不止,曰:“盖缘差却生前一念毒害,故堕落轮回有如此。朕前造寺写经,尚为下民广布福田,况敌体皇后,不能拯拔其堕落,何以为君。”遂召集沙门僧众,访以拯救轮回之故。宝志禅师对曰:“娘娘罪恶过多,非礼佛忏悔不可。”帝曰:“用何作为?”志公曰:“须陛下为娘娘陈布情款,向佛忏释。”帝然其言,遂亲抒睿思,撰摭诸经,洒圣翰撰忏文,编成十卷,名曰梁皇水忏,为郗皇后解释生前所作种种过恶。众僧遵教,如法行持礼佛忏十数昼夜。有诗为证:
失身为蟒复人难,梁武搜经作忏文。为念椒房情意重,荐超幽滞出回轮。
郗皇后得宝志公建了梁皇水忏数昼夜,前愆尽行解释,如来普渡,除却蟒形,复还人世,得转原形。
一日,帝在宫内饮宴,忽闻异香馥郁,良久不散。帝问妃嫔:“香从何来?”妃嫔俱懵然莫知所自。帝因仰视空中,见一夫人,仪容端丽,遥拜谓帝曰:“妾即蟒之后身也。感陛下忏悔功德,得世尊拯拔沉沦,转还人天世界。今日呈露本身,以为陛下作忏明验也。妾愿吾皇广修因果,早悟真宗,获与灵山之会,与世尊如来为朋侣,则妾之仰赖又无期矣。”言迄而去。有诗为证:
异香馥郁出何方?仰见空中有艳妆。妾本正宫郗氏女,感君拯拔上天堂。
梁武搜经作忏,天牖其衷,耀然证悟如来宗旨,觉昔日造寺写经,真是人天小果之因,活佛达摩之言不谬也。对左右大臣曰:“不涉巅,不知天之所以高;不入底,不知地之所以厚;不搜摭经文,不知人天有漏之因卑且薄也。”此时究问达摩,达摩已面壁嵩山矣。帝曰:“得道上人,不为利诱,不为势屈。昔既长往,今难复返。”遂下诏,请冲玄寺僧人证修因果。胡僧见帝证修有得,异日可为西天罗汉,但须经侯景之难,始得升天。遂劝之勿为富贵所羁縻,当摆脱以待时至,遗以隐语曰:
猴子弄兵戈,台城见果因。诵经空自馁,脱化不逡巡。
语毕,为帝取名曰步虚。武帝得了胡僧指点,遂弁髦富贵,不以天下国家为意,以致机务丛挫,威权旁落,跋扈强梁之臣,乘间窃发,天下遂多事。群臣有以尧舜仁义之道进者,有以汤武征诛之道进者,有以桓文功利之术进者,帝俱不听,曰:“彼二帝三王五伯,旦夕道术耳。吾释家妙道,亘古不磨。卿策虽善,朕不取也。”有诗为证:
梁皇事佛意何虔?不用群臣纳牖言,未得如来长寿诀,台城枵腹亦徒然。
强臣侯景,见帝废驰无道,遂号召士卒,以吊民伐暴为名,争取武帝天下。国中一闻侯景兵至,惊慌无备,俱倒戈归顺。武帝见景锋势英锐,遂迁居台城以避之,因悟“胡僧隐语首句,乃侯景跋扈之验;次句谓朕在台城,徵验昔日所为因果;末二句,分明令朕清心诵经,纵有大难,如来当来救渡也。朕且将老子《北斗经》清心诵读。《书》云:‘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奈予何。’今彼苍既赋我以步虚之德,侯景莫能为矣。”有诗为证:
跋扈操戈逼帝京,谋争天位败常经。梁王自信天生德,幺么如何敢妄侵。
侯景兵入帝城,莫知梁王所在。闻帝避兵台城,遂统重兵厚围台城。节其饮食,意(帝)悟胡僧隐语,必经侯景之难乃得脱化,故枵腹诵经不辍。厚围士卒,本日见空中旗幡纷坠,鼓乐喧阗。又见紫云一朵,接捧梁王,直上玉京金阙。俗人不识,乃谓梁武饿死台城者,非矣。侯景始信梁皇作佛有成,而己叛逆无道也。彼后偃居天位为齐高祖,亦宗信佛言,良有感于此哉。
梁皇枵腹毙台城,共睹空中坠紫云,将帝捧从天上去,喧阗鼓乐众知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