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李蔡低声提醒,李广这才反应过来。这杀贼,也是有功的。除了赏钱外,还有爵位奖励。汉朝与秦朝一样,也是施行二十级爵制度。
这爵位除了上战场外,还有几种获得方式。一种是恩自上出。如新皇登基、或者是天子寿诞的时候,皇帝就会下诏赐民爵,以表示普天同庆,与民共欢。孝惠元年、高后元年,和今上元年,都曾经赐民爵一级。当年长安城建成的时候,为了庆祝祈愿国远长久、汉祚永享,孝惠皇帝也下诏赐民爵一级。只可惜,李广没赶上那好时候,所以这等好事跟他毫无关系。
另外就是种田小能手和告奸捕盗等方式。如果你是农学专家,侍候庄稼确实有独到的本事,皇帝不但会下诏征拜你当官,还会赐你爵位。运气好点,搞不好就会一飞冲天,成为彻侯了;如果你能积极举报社会上的各种不法行为,也能见义勇为捕盗抓贼有所斩获,根据你的功劳贡献,官府也会让你获得爵位……
现在李广三兄弟擒杀了一伙悍匪,这些人就算比不得战场上的敌人首级,估计也是相差无几了。具体能得爵几级、能拿多少赏钱,就看平襄县怎么认定了。
刚才是没来得及细想,经过李蔡一提醒,李广顿时就心潮起伏,不能自已了。这二十级爵位,很好的把人的价值和等级给体现了出来。
一般老百姓所能拥有的田地只能是一顷(百亩),宅基地则是一宅(三十步为一宅)。到了公士则是可授田一顷半、宅基地一宅半、国家发仆人一个。越往上,所能拥有的就越多。在军中,爵位高的人,所吃的饭食都和爵位低的人不一样。有着明显的差距。
而爵位的好处,那就多了。可以给家人和自己抵罪;可以免役免税;可以养士养家臣;军功爵甚至还可以父传子……
这是汉朝初年,还没到后来汉武帝大肆买卖爵位的时候。所以这会的爵位,坚挺得很,在社会上拥有爵位的人,地位都很高。
李广心想,离下半年还有好几个月,要不专门去抓贼算了,看看能不能从军前把爵位刷上去?这样进了军队,起点也会高一点吧。哪怕是民爵、吏爵和军功爵不一样。
李广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敷衍着山南亭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中午歇了一次,到了下午,平襄城到了。
此时天色已将晚,再去寻县尉也不太好。于是山南亭长就寻了个馆驿,把诸人给安顿下来,然后就押解着犯人进了衙门。路上行人见了,有些远远躲开,也有些则是兴奋的围了上来指指点点。
山南亭长黑着一张脸,谁也不搭理,径自入府寻县尉去了。县尉和县丞都是县令的佐贰官,大县或边县有左、右两尉。小县就只有一个了。平襄就是这样的小县,只有一位县尉。
县尉的主要工作,就是负责全县的治安工作。掌控了全县武装力量的县尉,对于捕盗击贼,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平襄城比起成纪来,显得更无特色。因在陇西腹地,又是新建之邑。这灰扑扑的黄土城墙就这样在平地上围了一个圈。李广目测了下城墙,觉得以他现在的本事,下面只要有人送一下,他借个力就可以翻身上城墙了。
站岗的兵丁并不多,街市上的行人也显得稀少。不过,各类货物还是蛮丰富的。李广看了,不禁就发自内心的佩服起商人们来了。要说这开拓进取精神,除了军人外,首推只怕就是商人了。为了利润他们什么地方都能去。想想在这个年代,道路交通无比险恶,代步工具除了马车、马匹就再无他物。这些人往西北翻过了帕米尔高原去了中亚、东欧;往西南去了夜郎,然后取道东南亚,去了印度……有些路线甚至一走就是好几年,就算有无数人死在途中,尸骨都不能回故乡。仍然有着无数人前仆后继,一往无前。
逛了会街,甚觉无趣。三兄弟便早早回馆中歇下了。坐等第二天县老爷开堂审案。却不知道,此时县尉在家中,内心也是颇不平静。
汉法规定,捕得盗贼一人,当赏金半斤。斩首一人,当赏金五两。现在李广三兄弟一下子送了十几个盗贼来。这得花多少钱?平襄可是个穷地方啊。想了半天,县尉就暗笑,审案的又不是自己,掏钱的也不是自己,自己想这么多作甚?
一夜好睡。第二日,就有县吏来请诸人去县衙了。进了县衙,李广这才发现,这政府办公的地方实在是寒酸。上面没有明镜高悬或者是公正廉明的长篇。左右也没有三班捕头和衙役执了水火棍一字排开。没人拖着声音长呼威武,也没有县官高踞案后……
甚至,县长都没有出面。汉制,大县设县令,小县设县长。县中又各有县丞、县尉。县丞主署文书,典知仓狱。也就是说县丞负责县里的常务工作并分管财务(仓库)、司法(监狱)工作。县尉主盗贼、兵役,基本上就是武装部长兼公安局长。县丞与县尉麾下,又有诸曹掾吏负责日常工作。
按常理来说,审案什么的,刚开始并不需要县丞出面。让麾下的狱掾出来就可以了。只是这一次的案件实在是惊人,县丞初闻也是被吓了一跳,他不敢怠慢,也只好亲自出来负责这起案件的审理工作了。
堂上,县丞开始一个个的询问案情。此事涉及到雀山亭长被害案,旅人被劫案,工作量想想就知道不会少。旁边的诸曹小吏们,也是手拿着刀笔木板,随时准备着记录案情。以备查检。
李广三兄弟安坐在一旁,他们是立了大功的勇士,自然会被优待。李广看了看这大堂,光线昏暗,阴气森森。总觉得有些不自在。脑海中又莫名其妙的响起后世包青天的BGM来。可惜没张龙赵虎,王朝马汉。
汉朝的审案,自有一套固有的流程。而且凡事皆讲证据,事无巨细,都会记录下来。县丞黑着脸,先是让人逐个开始询问诸人的姓名、身份和籍贯。
李广三兄弟和其他行人自然是没有问题,身上都带得有验传,自报身份的同时,也把验传递给小吏,让他们拿去记录。
到了还活着的三个贼人,却是硬气得很。不知道是已然心死还是在强充硬汉。对狱掾的问话充耳不闻,只拿着双眼,恨恨来看李广、李蔡和李宣。
李广心想,看我怎的,你死了还想去阴间告我一状不成?李宣却是被看得火大,怒道:“那贼子,看我作甚?让你多活几日料理后事,你还不满?”
狱掾面无表情,淡淡的道:“不说?左右,叉了下去。”旁边走过来几个如狼似虎般的兵丁,把这三个就押解了下去。
狱掾就转过身来,向县丞行了一礼,道:“县丞,贼不招供,下臣请对其用刑。”
县丞轻一举袖,道:“可!”
狱掾得了许可,脸上就带着笑容,笑眯眯的走了出去。
李广看了这狱掾一眼,心中不禁有些发毛。他后世在官场,可是听说过刑讯高手折磨人的本事。现在看来,在这汉朝,似乎这种人也不少?
不一会,外面就响起了毛骨悚然的惨叫声。堂中的那些行人听了,一个个不禁面色煞白。看来是被吓到了。
又过了片刻,三个盗贼被血淋淋的拖了上来。那狱掾笑眯眯的看着这三人,开口道:“你们便是不说,我也知晓你们的身份。长城逃卒,不知可对?”
此言一出,中间那个汉子猛然就抬起头来,双目喷火的看向狱掾,咬牙切齿的道:“你既知我等身份,又何必要问。”
狱掾就蹲下身来,低声笑道:“我知道是一回事,你们说不说是一回事。要是我先告诉你们我知道你们的身份,那岂不是平白无故的让你们少了一场折磨?”
那三人听了,险些气晕过去。敢情明知道我们的身份还要来问,就是要让我们挨打?这厮好歹毒的心肠。
狱掾这时,就站了起来,一脸正经的开口问道:“堂下三人,速速报明身份!”
那三个贼人哪里还敢隐瞒半分。他们先是被李广兄弟击伤,丢在那又冷又湿的大狱里过了一夜。现在又被狱掾收拾了一番。便是铁打的汉子也有些吃不消了。
左右是个死,还活着的时候,就尽量别受罪了。于是便竹筒子倒豆般,就全招了。果然,这伙人,是长城逃卒。
这伙人,都是从关东被官府迁到关中的故六国子弟。本来对汉朝就没甚感情,现在这么一迁徙,搞得他们家中的财富是大幅缩水不说,家中势力也是一落千丈。
以前在关东老家,关系盘根错节,有田有地有山,还能开矿,又有海利。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逍遥。现在跑到这千万里之遥的关中来。别的不说,老家的产业短时间内出手变现,光这一项就不知道要损失多少。而且到了新地方,人生地不熟,一切又得从头开始。周围的邻居们,不是一口关中话,就是一口丰沛话。对他们的态度也不太友好。
这伙人在关东横行惯了,到了关中,哪里又忍得住。结果没过多久,就纷纷犯了法。犯法了好说,秦长城也是时候要修一修了。于是朝廷的大臣们大笔一挥,就把这些刺头们统统扔到边地去修长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