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道祁门城小,却不知因地理位置的原因,祁门商贾云集,南来北往的货品都在此集结,北上南下,就是在徽州府六县中,也是出了名的富。
东门大街熙熙攘攘,人群攒动,竹语怕她被挤到,只得和跟出来的丫鬟婆子将她围在中间,这都没有阻碍她逛街的心情。现在的她重新被父亲宠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无忧无惧,是这些年来最开心的日子。
不过片刻,格物就被街市上稀奇古怪的小东西给吸引住了,“摇咕咚”、着乾红背心,系青纱裙儿的“摩罗”、“九连环”,沿街提壶卖茶的卖茶人,捧着糍糕、团子叫卖的婆子,简直让她看花了眼,虽经历了梦中种种,心智并非少女,可看到这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感受着生动新鲜的市井生活,她还是兴致盎然的买了一堆。
正当她和竹语在一家布老虎的摊子前挑挑拣拣时,从斜对面当铺鬼鬼祟祟走出的一个人引起了她的注意。那人一身小厮打扮,怎么看都和她身后的小厮衣着打扮有几分相似。她看到这脑子里一道寒光闪过,便、放下了手中的物什,轻声对竹语说:“竹语,你可瞧着对面的那个小厮有些眼熟?”
竹语循着格物的示意的方向看去,仔细观察了一番,回道:“小姐,这是咱们家的小厮,该是库房或者外面哪个铺子的学徒”。
“哦?你如何这样确定。”
“小姐,您有所不知,咱们家外院小厮和各个铺子掌柜、先生、学徒因着老爷的吩咐,以穿着的颜色、材质区分所在铺子和手上从事的活计。您像今天跟着咱们的这些小厮着黑色棉布镶白色圆领长衫,就是专门跟着老爷、小姐外出或者守在内院外围的小厮。刚才的那个人着黑色棉布镶墨蓝交领长衫,奴婢听外院当值的哥哥说过,那是府里库房、府外当铺,钱庄学徒、伙计的装束,小姐之所以觉得他眼熟,肯定是在府里看见过一样穿着的人。”
听了竹语一番话,格物先是为自己对府里庶务、奴仆一概不知而惭愧,又隐约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但又不知道不对在哪里。说话功夫,当铺里又出来一个肥头大耳的人,甚是眼熟,记不起在哪见过,但可以肯定的是,不是他们府里的人。
想到这,便再也没有逛街的乐趣,只道有些累,想回去歇着。竹语吩咐跟在后面的小厮去“涌金楼”抬轿,然后便听见她轻声的疑惑:“奇怪,既是穿着咱家衣服的小厮,怎的去了德恒当,怎么不去咱们府的同丰当。”
她家有当铺她是知道的,祁门是老号,扬州、杭州、镇江、宁波、海宁都有分号。竹语的话提醒了她,为什么不去同丰当,既然这小厮是她们府的,如若有事急着用银子,肯定自己人好说话,所以这里面有问题,可到底是什么问题呢。
交代竹语将采买的东西收好,便坐着软轿回了府。谢格物没回闺房,直接去了后罩房。张嬷嬷已经按她的吩咐抬了张黄花梨书案,看上去有些年份,可能是库房里的,座椅虽也是黄花梨的,确是新配的。竹制四君子屏风、黄花梨镶大理石美人榻、琴桌、书架还有按她吩咐采买的书籍,全了,书房现在已是焕然一新。
坐在书案后面,吩咐竹语给她倒了沏了一杯北苑蜡茶,便吩咐去寻她乳兄张璋进来说话。
一杯茶功夫,竹语进来回禀,说张璋已经在门外候着了,询问是否让他进来。格物放下茶杯,应了一声。
张璋被引着进了书房,低眉垂目地给格物请了安,却不动声响的将格物的书房环视了一周,不禁中暗叹:“乖乖,书案后面那靠着一整面墙的书可是比他老家王家村教书匠的李秀才的还多,可是小姐多大,李秀才多大,竟然有点像老爷的书房。母亲不是说小姐不爱看书吗?!”
见格物有话询问张璋,竹语便自觉到门外守着。
“乳兄,我让你查府里的人的背景,查的怎么样了?”
“回小姐,咱们府里丫鬟二十六人,小厮包括跟在老爷身边的,是三十二人,守门、粗使婆子是十八人,管事八人,管事嬷嬷八人。都一一打听过了,管事儿的大多是从小服侍老爷的,是之前东府老太爷指派的,”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格物。
格物明白,他是在告诉她,这些人对她爹和她绝对是忠心耿耿的,她轻微的点了一下头,示意他继续。
“丫鬟、小厮有一部分是夫人还有太夫人庄子上管事、佃户家的子女选送进来的,为数不多的也有刚分府的时候买的。管事嬷嬷、守门婆子、粗使婆子则是太太和老太太的陪房。”
说到这,他停了一下,拿着询问的眼光看着格物,示意是否继续说。谢格物抿了一口茶,稍微顿了一下,便问:“从外面买的丫鬟、小厮可有问题?老太爷指派给父亲的老世仆、管家自然不会有问题,可是他们的小辈儿不好说。”
听到这里,张璋心中一动,小姐真是聪慧过人,就是他这种常年在府里走动的人还是这几天攀关系喝酒、费劲地打听才发现了点猫腻。
他忙回道:“小姐交代这事儿后,我便在府里和管事们、小厮攀关系,请他们喝酒,因都知道我娘是小姐的乳娘,那些人都愿意同我结交,倒也说了一些实话,我从这些打听来的话里面发现,小姐库房里的两个小厮和后门守门的张五之间似是有些猫腻,那张五是老爷身边巡视外面铺子老张管事的侄儿。”
“哦?他们有什么问题。”
“回小姐,我请府里的小厮、管事在西街一家酒肆喝酒,结果看见了张五和账房里的那两个小厮。他们没发现我,上了楼上包房,那包房里好像还有什么人。当时我就纳闷,这三个人怎么凑到了一起,他们中间可是差了辈儿的。那张五因为老张管事的缘故向来在府里捧高踩低,又怎会和两个小厮一起喝酒。想着不对,我就从西大门找了个游手,让他暗暗记了张五和小厮的样子,暗地里跟着他们,看看这三人到底见了谁。未曾想,那人确是东府里二太太手底下管事媳妇的男人何二。那人并未在东府里办差,而是在东大街的当铺德恒当里做二掌柜。我去打听了一下,奇怪的很,他这个二掌柜当的甚是如意,比那大掌柜都威风,几乎天天不在铺子里,但据说那当铺上到大掌柜下到打杂的小厮都对他畏惧几分。”
“哦,德恒当,是德恒当吗,哼,这个事情有些意思了。”还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那今天看见的那个鬼鬼祟祟的小厮又是谁,可是乳兄所说的那两个小厮之一?那个肥腻男人又是谁,难道就是那何二,想到这,格物内心有些兴奋,好像脑中有些东西要被串到一起,于是对这竹帘外喊道:“竹语,进来一下。”
竹语打帘进来,格物道:“你去府里的库房支五十两银子给小张管家,到时候签条即可,我会回父亲。这事是小,主要是差你去看看今天在东大街看见的那小厮可在库房里做事,然后悄悄说与小张管家。”
听了格物的话,竹语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又想着今天在东府因自己嘴碎被小姐教训的事,便将疑问咽回了肚子里。
忽略了竹语的欲言又止,格物对着张璋说:“辛苦二乳兄,待会去支银子,还得继续盯着这三人和那东府里的何二,不要打草惊蛇,记下他们什么时候接头就行。一会竹语会和你指一个小厮,你看看是否是库房那两个小厮之一,如果不是,可能还得派人跟着那个小厮。”
说完便示意他们下去,屋里只剩下了她自己。摸着那早已放凉的北苑蜡茶,她好像终于想起了有什么不对,原来是这样啊,枉她和她爹还以为他们“西谢”铁板一块呢,没曾想养了一群吃里扒外的蛀虫,哼,原来那只误了她终身簪子居然是这种渠道流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