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的睁开眼,庆幸还是自己的闺房,熟悉的床帐四周挂着竹语给她做的安神香包,靠窗的竹塌上扔着她昨儿个还没绣完的丝帕,小几上广口梅瓶插着几只柳条,格物重重的舒了一口气,活着真好。
听到里面的响声,竹语轻手轻脚的进来,柔柔的问:“小姐,您醒了吗?”
“嗯。服侍我洗漱吧。”
小丫鬟们端着铜盆、捧着擦脸的帕子鱼贯而入,洗漱完毕后,她换了件雪青色折枝花暗纹的褙子,喊竹语给她挽个同心髻,找了根玉簪插上。
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鸭蛋脸,柳眉细眼,樱桃小嘴,眼神一暗,感慨梦中前世自己出嫁不到一年就活脱脱的瘦的不成人样,每次看镜中自己高高的颧骨和暗黄的肤色都觉得是一种讽刺。
那些年她是对萧家表哥有些小女儿家的意思,但除了告诉自己的爹爹,别人她谁都没说,一则怕别人说她轻浮,小小年纪便动了这样的心思;二则,她怕祖母和姑母知道后笑她果真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孩子,不懂礼义廉耻;最后,祖母家还有一群等着嫁给表哥的堂姐们,哪里还轮的上她。可她不明白,最后为什么,为什么祖母、姑母甚至是一向想把自家闺女嫁给萧表哥的二婶娘一起算计了她,让她在众人面前失仪甚至是别人口中的“失贞”,不得不嫁给了萧表哥,结果可想而知。既然她活过来了,这些事情她便一定要搞清楚,她不是那种好斗争狠之人,这一世只想避开梦中的纷纷扰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但前提是再也不会将父亲和自己陷入痛苦的万丈深渊。
握了握藏在袖子里的手,对着竹语说:“二乳兄没传话进来要找我吗?”
竹语福了福身子,道:“回小姐的话,没有。但自从小姐找了小张掌柜后,他来支了五十两银子,说是小姐的意思。再就是听张嬷嬷说,最近小张掌柜挺忙,经常和咱们府里的管家小厮吃饭喝酒,张嬷嬷说了他几次,他只是支支吾吾的说有事。”说完这些话后,竹语不觉的看了她家小姐一眼。
格物微微一笑,她二乳兄的嘴还真是挺严实,她轻声对竹语说:“你等找个机会和张嬷嬷说,二乳兄最近正在忙活我交代他的事情,让她宽心。”,说完顿了一下,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裙,继续说:“你让李总管准备一下,我要去东府给祖母和婶子请安。”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外面便有人回禀,已经准备好了轿子,停在前厅,格物可随时动身去东府。
东府,是谢家祖宅,所以这祁门城中人会喊格物家为“小谢家”。谢家祖宅,是格物的曾祖父,前朝银青光禄大夫、金吾卫大将军谢诠为避战乱之祸,携全家老小到徽州祁门城所建,在当地有“祁门言世族者,必以谢氏为称首,累世为官”之说。安顿下来之后,有三子,而她的祖父谢芳作为长子继承了“祁门谢家”的祖宅和主要田产,又因娶了前朝帝师之女、当世帝师之妹李氏更是让这个家族在祁门当地风光大造。
祖父膝下有三子一女,前两子一女出自李氏,而格物的父亲,谢家三爷则是出自谢芳的妾氏,死后被抬为平妻的潘氏。也正因为这错乱复杂的关系,让谢芳生前就分了家,格物的父亲带走了其母亲潘氏的嫁妆在祁门城西另置房产田产,被称为“小谢家”。格物的正牌祖母潘氏家族世代经商,到潘氏这一代又只有一个女孩,所以祁门潘家的家产悉数被格物父亲继承,分家的时候因为这个原因,其祖母李氏还有二婶娘的牙差点都咬碎了,还是她祖父妥协,谢家家产,格物父亲不得分毫,且不能入官场。祁门城里的士族平民都为谢三爷叫屈,因为十里八乡都知道,这谢家最有学问的不是已经致仕的龙图阁学士兼翰林院学士的谢芳,也不是那位圣宠正盛的参知政事谢家老大谢屹然,而是十岁出头就能诵读《诗经》、《论语》,前朝辞赋和圣人言的谢陶然。
但谢陶然却不以为然,摇身一变,成为了世人皆不耻的商人。父亲和妻子逝去之后,他更是闭门谢客,将全部心血都用来抚养幼女。格物稍大之后,他或“修道寻仙”,或携幼女遨游山水,肆意潇洒的生活在这祁门城中也是被传的沸沸扬扬,他一概只当不知。
按理说这东府和西府的关系已然是水火不容,但格物祖母潘氏去世前特意嘱托谢陶然要尊重嫡母李氏,友爱兄长姐姐,故两府的关系台面上客客气气,但却暗流涌动。谢陶然这边没什么,可是他那位嫡母李氏心就没这么大了,先是一个死去的妾氏被抬了平妻,庶子变嫡子,又带走了原本可以悉数属于谢府的一大半钱财田产,她怎么能不气!所以时不时的喊格物的母亲胡氏过府揉搓训斥一番,看着胡氏她的火气又盛了一重,本来胡氏乃祁门当地商贾之女,她就想娶商家女好好羞辱那妾氏潘氏和她儿子一番,谁知娶进门才知,胡氏虽为商贾女,但也是被悉心调教长大,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和格物的父亲更是琴瑟和鸣,那被从东府抬到西府的嫁妆更是让她火冒三丈,竟比她那京城望族出身的大儿媳嫁妆还要多,真是煮熟的鸭子飞了一只又一只。直到胡氏因身体娇弱,产后更是一病不起,逝去之后,李氏的火气才算平息一番,但后来看到和长得集结了谢陶然和胡氏长相、学识优点的孙女谢格物,她就觉得这个怨真的是生生不息。
随着晃晃悠悠的轿子停了下来和竹语的低声提醒,她便知道到了那个梦中前世让她受尽屈辱的东府!随着长长的手指甲没入手掌,一道渗着鲜红血液的小口子出现在她的掌心,传来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她要记住之前的痛,要记住现在的清醒,既然该来的都要来,那就面对吧。
换了东府的婆子,轿子从东府右角门抬进去,经过前面他祖父和伯父们待客的前厅、书房、府中兄长、姐姐读书的家学、穿过后花园子,路过三四个园子之后,她被抬到了祖母李氏住的敬晖堂,敬晖堂是一个小三进的园子,在园子门口下轿后,园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纷纷给她行礼,然后由引她去请安的默默搀扶着往后走去,没进前厅,直接走进右边的抄手游廊穿过了一个垂花门,七拐八拐的总算到了她祖母李氏所居住的园子的正屋,站在屋外,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恍如隔世,看来今天他们姐妹在祖母这里要欢聚一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