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轿被缓缓放下,格物知道是到了三叔祖母吴氏的馨怡园门前,还未下轿子便听到了一道洪亮的女声:“可是西府的宁姑娘来了,老太太、太太已经问了四五回了。”格物听出了说话的是黟县谢府她二从兄的夫人吴氏,是三叔祖母的嫡亲侄孙女,因着从小失去母亲,便被无女儿无孙女的吴氏接进了谢府当孙女养着,后又怕她远嫁受委屈,便和兄长一商量,嫁给了和她从小青马竹马的谢修远。其庶务、女红都是承自老太太吴氏和太太赵氏的教导,故虽是小儿媳,那绝对是家中的第一得意之人。三叔祖母能让她出门接自己,真是给足了她面子,她不禁懊恼,怎的梦中前世就瞎了眼,听了歹人的教唆,亲歹人远真正爱她的人。
不容她多想,外面的婆子已经掀开了轿帘,她刚迈出来,便被小吴氏挽住了胳膊,刚要行礼,就听她笑着说:“妹妹还和我这般客气,赶快随我进去,老太太、太太一早便念叨了。”
许是梦醒之后第一次被人热情的亲近,格物也有些被鼓励,笑着说:“我昨儿个晚上也是许久没睡,想到要见到三叔祖母和伯母并嫂嫂们,高兴的睡不着呢。”
小吴氏没想到格物与她这般亲近的搭腔,狐疑之色只是一闪,便拉着格物往吴氏的后罩房走去。看着从正厅方向走来的二人,站在廊下的婆子、丫鬟早就掀帘进去报信了,各个清脆的喊着:“老太太、太太,西府的四小姐来了。”
格物进去的时候,便看见一个头戴碧玺万寿纹抹额、身穿琥珀色长安竹纹样褙子的老太太热切慈祥的看向她,赶忙走近,跪下,行了个大礼:“三叔祖母万福。”
被她扑倒在怀中的老太太吴氏一愣,随即便伸手去拉她,这一情景也吓坏了伺候的太太赵氏还有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七手八脚的都过来搀扶。老夫人吴氏拉着她的手,道:“我的儿,昨夜你父亲连夜差人来递信儿,说是你要来,可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格物见三叔祖母吴氏还有伯母赵氏都是急切的看向自己,让她感受到了心底的疼爱和关切,便站起来对着赵氏行了个礼,道:“还未和大伯母见礼。”
赵氏止住了她要蹲下去的身子道:“家中可是出事了?”
格物看着二人,又环顾了一下四周,老太太吴氏会意,朝着身边的老嬷嬷使了个眼色,众人就退下了。一时间屋子里只留下了老太太吴氏、太太赵氏、小赵氏和格物。
格物又跪了下去,给老太太吴氏磕了个头,道:“之前格物不知好歹,未看清哪个真心对我好,给三叔祖母和伯母并嫂嫂请罪。”
小吴氏第一个冲了上来,拉她起身,说:“这话怎么说的,你年纪还小,我像你这个年纪时,被老太太和太太宠的五谷不分呢,更何况分人?”
那边老太太吴氏和自己的儿媳赵氏交换了一个眼神,低沉着嗓音,说:“先起来,你这孩子,什么时候也学会动不动就跪着了。”听了这话,格物顺着小吴氏拉她的力站了起来,“是不是东府那边做了什么?”
格物看着老太太,顿了一下,便不再隐瞒,一五一十的讲了祖母和母亲的嫁妆被调换的事,又讲了怎样抓住了调换之人,顺藤摸瓜发现了歹人与东府二房的关系,说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吴氏,见她脸色早已沉了下来,未等她说完,便气愤的吓道:“真是下作!连死去之人的嫁妆都不放过!”
被这一声吓到的赵氏赶忙摸婆婆的胸口顺气:“老祖宗,不必未这些人动气,佛家讲究因果,这群人总会恶有恶报!”“是啊,祖母,千万别动气,格物妹妹看您这样不吓坏了吗?”小吴氏在一旁附和。
吴氏瞬间想起来格物还在场,把她拉进自己怀里,一个劲喊着:“阿弥陀佛,可怜见的你生下来没有母亲、祖母,你父亲再疼你也是个男人,总会有疏漏。那些狼心狗肺的人不会因为你可怜就饶了你,他们只会更加欺软怕硬!”松开她,又道:“你这猴崽子胆子越发大了,你父亲不在也敢抓人,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教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怎么办?”
看到了吴氏眼中的疼惜之色,又想到梦中前世的种种,格物再也憋不住了,一头扎进了吴氏的怀里像是发泄一般抽泣了起来,在场之人只当她听到吴氏说到“祖母、母亲”等字眼,一时伤心了。
赵氏和小吴氏看着抽泣的格物也都抹起了眼泪,还是小吴氏精灵,安慰着格物道:“快别哭了,再哭会子,老太太给你准备的那些巧样点心可没工夫吃了。”
听了这话,格物止住了哭泣,用帕子擦了擦红肿的眼,看着小吴氏说:“就嫂子会打趣我。”一时间屋内气氛活跃了起来,老太太吴氏也道:“你不必担心,一会让你二伯母和你二叔父去说,这事让你三叔祖父为你做主,你只管在这里吃好玩好。”
格物起身谢了吴氏,又将带来的东西命人抬来,看见那尊羊脂玉玉佛,吴氏怔了证眼神,道:“这是你祖母的嫁妆吧。”格物点头,说:“您和祖母闺中就是密友,又一心向佛,这圣物还是送与您最合适。”吴氏看了看格物巴掌大的小脸,仿佛看到了自己和闺中密友潘氏的少时,拍了拍格物的手,道:“好好好!”接着又将送给二伯母、小吴氏及其他嫂嫂的东西拿了出来,小吴氏看送来的东西连家中的小孩都没落下,暗中点头,格物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中午吴氏在馨怡园的正厅开了席宴请格物,菜肴也都是格物平时爱吃的,除了二伯母赵氏,嫂嫂吴氏,还有二伯母的大儿媳张氏,张氏生性温婉,虽不多话,可待人极真诚,平时除了陪伴大丛兄谢修志读书外,就是伺候公婆,见格物来也是温声细语,格物很是喜欢。
吃饭间,三叔祖父让人传话给老太太和格物,说让格物放心在黟县玩,这些事他自有分寸,会和她父亲谢陶然联系,让她不必担心。听了这些话格物站起来应了,又说等三叔祖父空了去请安,还说了礼物中有些滋补的药物,让三叔祖父保重身体。
吃完饭,一众人又去了老太太住的后罩房打了会叶子牌,后格物看见吴氏有些乏,就起身告辞了,吴氏挽留她多住些日子,格物说明了父亲托了好友照顾一同前来,已经约定了回去的时间。吴氏嗔道:“你父亲也是,你来了我这里,我还能委屈了你不是?”格物笑着回道:“父亲也是才回家,又听到家里发生的事,对我有些愧疚。”听到这,吴氏拍了拍她手,道:“那就回去吧,好孩子,这家里除了你二伯母就是你的哥哥嫂嫂们,你若空了便来看我。”格物郑重的点头应“是”,“父亲说过一会子三叔祖母家的樱花园樱花该开了,到时候我来找您赏花。”听了这话,吴氏道:“那就说定了,到时候让你伯母和嫂嫂们办个赏花宴,邀请你来。”
就这样在吴氏的依依不舍,赵氏的千叮咛万嘱咐和小吴氏的相送中,格物的马车驶向了东大街的“涌金楼”。
马车里,竹染看着兴致颇高的格物,开口说:“吴老夫人真是对小姐疼爱有加,看上去比那东府的老太太好多了。”听了这话,竹语忙喝道:“你这没大没小的,真是什么都敢说!”
格物看着拌嘴的两个丫鬟,一笑,看向了马车外,因是初春,路上的人们已经脱掉了厚重的冬装,商家也将产品展示了出来,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色。格物知道三叔祖母是真疼她,除了和自己祖母是闺中好友外,还因为父亲和在京中做官的大伯父谢郁然关系很好的缘故。当年祖父去世,三叔祖父虽然做了族长,在财力和名望上却远不如东府,大伯父谢郁然也因为无钱打点,在偏远的地方做县令做了几年没有挪地儿,后来是因为父亲的资助,打通关系,去了东京,虽只是个正六品的国子监司业,却也是个京官,让三叔祖父的族长当的名正言顺了起来,黟县的谢府也有了些声望。
“小姐小姐,咱们到涌金楼了。”竹染并没有因为刚才竹语的“训斥”收敛性子,她像一只被放出笼子的小鸟,一路上叽叽喳喳,高兴的不得了。
到了涌金楼之后,跟随的人递了口信,掌柜的早就等在了门口。格物和他寒暄了一会,问赵楚辞是否到了,得知在三楼包间谈事情,就表示掌柜的不用在这候着,让小厮在三楼也给她找个雅间坐就是了。
黟县的涌金楼和祁门的结构相似,掌柜的给她找了一间靠窗的包间,又送来了茉莉花茶和时令小点,便退下了。格物看着时不时拿着眼睛去看点心的竹染,笑着把点心往前一推,示意她和竹语吃,竹语虽瞪了竹染一眼,还是拿了一块点心塞到了她嘴里,竹染吃着点心朝着格物和竹语笑着。
格物推开窗户眺望,远处的山已经隐约有些苍翠之色,隐在云雾中,绰绰约约,好似一个害羞的少女半遮面,大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不断,和远处的静谧相互映衬,一副初春好光景。还在看着,隔壁的窗户也被人推开了,透过刚刚换新的绿纱,赵楚辞看到了一个少女的影子,他一眼就认出了谢格物,那个看上去娇柔却很有主见的小姑娘。
后面的人还在说着什么,他却没怎么听,看着那个娇柔的影子,又想了这几天她家里发生的事情,不禁感慨生在富贵人家,这该是相应的付出吧。
后边汇报事情的安歌声音越来越小,爷是在看什么,想着想着便走上去想要一探究竟。听到了脚步声,赵楚辞“唰”的一声将窗户关了起来,看着后面一脸八卦相的安歌道:“你差事办砸了,还有脸站在这儿,是不是想去海边是打渔啊。”
看见主子一脸认真样,安歌立马收敛了嘻嘻哈哈的表情,恭敬的回道:“谢府谢屹然的夫人和妹妹已经在回祁门的路上,小的想既然从家里这群人找不出猫腻,那么这群京里来的人肯定会露出破绽。”
赵楚辞点了点头,低声说道:“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退下吧。”
赵楚辞又喝了一杯茶,站起来整了整衣服,喊了门外的人,让其找谢格物的随从,准备回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