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安眠,格物早早就起了,披了件外衣坐在了梳妆台前,享受着晨间的静谧。进来喊她起床的竹染见她已经起来,吓了一跳,道:“小姐,你昨夜睡得不好吗?”
格物转过头看着她平静的说:“睡得很好。”
竹染看着格物,一张脸明明未施粉黛却甚是好看,特别是那双杏眼,极其明亮,好像会说话。
“你这痴儿,让你进来喊小姐,你怎的在这里站着不动。”珠帘轻微碰撞,竹语指着看痴了的竹染说道。
竹染回过神,忙低下头,说:“小姐还未等我叫,已经起了,我去喊外面的丫鬟婆子进来伺候盥洗。”
一众婆子丫鬟鱼贯而入伺候格物洗涮更衣,她今天挑了件红粉色缎地绣蝶恋花的短袄,真红樱桃的织锦襦裙,嘱咐竹语一会出去带上那件白色织锦镶的毛斗篷。
喝了碗杏仁乳酪,吃了块七色烧饼配小菜,格物就站了起来,将厨房的管事婆子喊来问了一下谢陶然是否用过早膳,都用了些什么,又让她将家中常备的,老人家好克化的点心装个食盒送来。那婆子因着第一次被小姐这么近问话,满脸堆笑,连连应是。忙活了好一会,格物让竹染去前院看看是否套好了车,又让竹语将她最近抄的《金刚经》带上,方才坐了下来,喝了杯茶。
一切准备就绪,她带着一群丫鬟婆子去了父亲的檀干园,自她母亲去世之后,她父亲的园子里就没了丫鬟,全是小厮贴身伺候,园子门口机灵的小厮远远看见她,便跑进去报信了。谢陶然在王旗安和李管家的伺候下正在用早膳,见格物来,便让她从对面坐下。
今天谢陶然穿了身紫色回纹织锦长衫,很是家常,却依然掩盖不了那股子清雅文人气质。他破例在饭桌上说了话,问格物是否用早膳,去黟县的一干事务可准备好了。
格物一一回了,并将拟的礼物单子给谢陶然过目,谢陶然看后,连连点头,又给李管家吩咐添了些滋补的药材。
两父女一时无话,格物自动站起来为他布菜乘汤,谢陶然着看女儿关心自己的举动很是感慨,当年那个在锦被襁褓中玉琢粉雕的小娃娃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了。伺候谢陶然用完饭,格物又为其奉了茶,嗔怪他昨夜不该喝那么多酒,喝酒伤身。
谢陶然只是笑着点头,放下茶杯,说:“今日,你赵世叔与你一同前往黟县,他要去拜访一个世交好友,我也担心你一人去多有不便,托了他一起前往。你也别耽搁了,这会功夫他肯定在前院等着了,你与我一同前去。”
听了这话,谢格物动了动嘴唇,没有说什么,只是跟在谢陶然身后去了前院。
赵楚辞果真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看见谢陶然父女,忙上来见礼,问谢陶然昨夜是否休息的好。谢陶然大笑几声,拍着他的肩膀说:“昨夜甚是酣畅,真是相逢恨晚,你一定在我府上多住些日子,你我二人好好亲近一番才是。”
赵楚辞也笑着回应:“那就叨扰世兄了。”
见二人寒暄完,谢格物走上一步朝着赵楚辞见礼,赵楚辞忙道:“侄女不必多礼。”然后,转身朝着后面的一个小厮道:“拿上来吧。”
只见一个丫鬟捧着一个小匣子,后面两个小厮抬着个樟木箱子,在赵楚辞的示意下,打开了匣子和箱子,箱子里全是书,小匣子里则是一只上好的羊脂玉镯,质地晶莹洁白,细腻滋润,阳光下泛着均有的“油光”,通身没有一点瑕疵,即便是谢家这种世家豪族,这样成色的镯子也当属上品,极其少见。
“昨日来府上匆忙,未给侄女准备什么。偶然听侄女说起,喜欢各地游记,便将这几年游历各地的县志府记并些有趣的游记送与侄女,只当打发时间就是了。”听了这话,格物的眼睛早已经发亮的盯着那箱笼里的书,她在梦中前世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和父亲游览各地、开阔眼界,这下子好了,提前看看这些书,以后也好跟着父亲到处游玩。
“还有这镯子,偶然所得,我家小侄女有一只,这一只便送与贤侄女,以后要是有机会,引见你二人认识,当做玩伴。”看着眼里只有那箱子书的格物,他不徐不慢的将那镯子的来历也说了一下,权当给自己侄女找个小姐妹。
谢陶然看了看那箱子书和镯子,忙笑着说:“让贤弟破费了。”然后,朝着格物道:“宁儿,你还不谢过赵世叔。”
格物这才缓过神,上前一步,大大方方的行了个礼,道:“谢谢世叔,格物很喜欢。”
赵楚辞笑吟吟的点着头,心中想看来自己这份礼物送对了,这个小姑娘很喜欢那些书,嗯,也许还有那个镯子。
“喜欢就好,今日才知贤侄女的名字,‘格物’,好名字,‘格物致知’,追求万物本质,正己正人!世兄家不愧是清贵世家,书香门第,小辈的名字也是独出心裁。”
谢陶然抚了抚胡须,不无得意的,道:“是家父取的,希望她一个小女子能不拘一格,像男子一样究其本,正其身。”
格物第一次听父亲说自己名字的含义,也许不是第一次,只不过之前父亲和自己讲这些,自己都因为别的事分散了注意力,没去深究罢了,祖父和父亲应该对自己是寄予厚望的吧,罢了,梦中前世她没有好好珍惜这份厚望和爱护,这一世,她得好好活!
一个小厮从李管家耳边说了什么,李管家就上前对谢陶然和赵楚辞拱了拱手,道:“老爷,马和车都备好了,安排了四个护院跟着,就等赵老爷和小姐出发了。”
谢陶然点了点头,朝着二人道:“那你们就出发吧,早去早回。”
谢格物点头应“是”,便朝马车走去。而这话在赵楚辞听来居然有些“别扭”,感觉像是父亲嘱咐出门的儿子、儿媳,抬眼看了下正在上马车的格物,一张清丽稚气的小脸,单薄的身板,恐怕比自己的侄女还要小一些,自己在想什么呢。忙和谢陶然告辞,翻身上马,吩咐众人出发。
马车缓缓而行,格物对竹语说,“刚才让你从那书箱子里给我找本书,可拿了?”
竹语伸手递过一本书,只见书的封面上写着《漂海游记》,格物接过来翻阅了起来,这一读倒觉得甚是有趣,是一个前朝的书生因为不得志便雇船沿着东南沿海游历的趣事,有记载所到之处的风物习俗、商贸往来甚至美食美酒,文笔浅显易懂,很是活泼,仿佛那些他经历的场景都跃然纸上,让拜读之人无不向往之。
竹语竹染两个人见她看的入神,都没打扰她,一个绣着帕子,另一个则透过因着马车颠簸起伏的竹帘往外看。
赵楚辞很贴心,时不时会遣一个丫鬟来问问格物,坐马车可还适应,要不要休息一会子之类的,当得到的回复是“谢谢世叔,一切都好”时,就觉得有些无趣。当听到丫鬟说那小姐好像捧着本书在读时,便猜到这小丫头准是憋不住在看他搜罗来的游记,有觉得有些意思了。她这点和他那个混世魔王的侄女有些不同,安稳许多,就是露小爪子也只是在她父亲那里不经意的露一下。
车马颠簸了一个多时辰,总算进了黟县县城,此时的格物早就放下了那本书,轻轻的掀开竹帘,望出去。黟县和祁门城差不多,街市上人来人往。她居然还看到了“涌金楼”,盯着看了好一会,竹语笑道:“小姐不常出门,可能不知道,咱们涌金楼在东京和扬州都有铺子呢,张嬷嬷和奴婢提起过,好多外地的大户还想从老爷手里买咱们涌金楼呢。”
听了竹语的话,格物不禁在心中佩服起了父亲,立府单过,一样把府里府外料理的井井有条,朝着两个丫鬟说:“所以啊,还是要多出来走走,不出来都不知道这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竹染听了格物的话忙点头,竹语敲了敲她的头,道:“你啊,就想着出来玩。”一时间马车里笑声不断。
骑在马上的赵楚辞听了这笑声,回头看了一眼,心情也跟着轻快了起来。这时,一个护院打扮的人前来,和他的随从小厮说了几句话。赵楚辞放马慢行,随从上来,先是行了一礼,道:“谢小姐差人来说,既是进了黟县,就不劳您辛苦,她家中的随从小厮都知道黟县谢府的位置,可自行前去,说您约了朋友,不必管她。”
赵楚辞知道她的意思,避嫌,便点了点头,让那小厮招呼来传话的护院,嘱咐了一番,约定好返程时间,并且让他们到了就去黟县东大街的“涌金楼”给他报个信儿,那随从一一应了,又禀了谢格物,二人就这样分了道。
这次跟来的护院和小厮都是跟着谢陶然走过南闯过北的人,也跟他来过黟县的谢府,轻车熟路的到了位于北大街的“谢府”,早就得了信的谢府婆子丫鬟已在府外候着了,格物一下车就看到了黑底鎏金字的“谢府”二字匾额,和东府那块匾额的“谢府”二字一样,出自她的曾祖父之手,自家的那块则是出自她的祖父之手。
见她下车,丫鬟婆子们都围了上来,引着她进了府,一样是软轿,上轿之前格物先是吩咐竹语竹染将礼物交由黟县“谢府”的婆子丫鬟们,看着跟来的护院、小厮都随着谢府的人下去喝茶,她才对着引她进府的嬷嬷说了句“有劳”,便上了轿。
那嬷嬷一愣,这位西谢的小姐也来过几次,哪一次都是清高孤冷,从不与她们这些下人搭话,怎的这次这么客气。来不及想太多,便吩咐抬轿的婆子们起轿,往府里东边老太太的“馨怡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