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贵女用膳规矩很大,都是“食不语”,参加宴会的富商之女因为怕世家女们嘲笑,也都低着头用膳,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谢格物在心里感慨:就是“寝不言食不语”,果真也得对着交好之人,对着谢家两姐妹和一桌子低头垂目的千金小姐她实在吃不下。
用余光看了一下胡圆,她又想笑,心里不禁感慨:圆姐姐该是个意外,只要遇到美食,她怎样都能愉悦自己。
那边谢格心时不时抬头拿着眼睛剜谢格物,本想出口找茬,无奈大家都不说话。又看到她戴的那只珐琅掐丝嵌珍珠发簪,想着她说只有一支时的语气,就更加生气,但一想母亲前几日送她的一套红宝石头面,得意之色又浮上心头。
因为大家低着头只顾用膳,所以这一顿吃的极快,胡府丫鬟婆子们手脚也麻利,不一会子撤下了菜肴,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点心和茶,这就是闺秀们的“交心”时刻了。
因为怕章瑶使些小手段,胡夫人郑氏就将她安排在了另一桌,让自己的贴身嬷嬷时刻留意着。这会子刚用完膳,她瞅准主桌上一位小姐因为家中有事提前退席,便硬生生地坐了上来。主桌上的小姐那都是从小的好家教,就是谢格心那般的人物,也不敢在外面将脾气袒露一二,故大家都没有搭理她。
章瑶没有顾及众人的眼光,硬生生地给自己加戏,中间隔着两个人,称赞起了谢格物的发簪:“妹妹这只珐琅掐丝嵌珍珠发簪可真好看啊,是西贝货吗?在祁门城里是没见这样式的,倒是很别致。”
还未等谢格物客气一下,那边谢格心就不干了,她本来就想要这簪子,没成想就一支,现如今又被人拿出来称赞,气的牙都要咬碎了,便道:“这是哪家的姐姐,我怎么看的眼生啊,刚才没有和咱们一桌子吃饭吧?”
没等来谢格物的寒暄,却被人硬生生的将“占座”的事情点了出来,章瑶早就是脸白一块红一块的了,立马向说她之人投去了可怜兮兮的眼光,在场的女子都觉得“我见犹怜”。
胡圆这时候出来说了一句:“还没给大家介绍,这是我表姐章瑶,这两位是谢府的小姐,是我闺中好友格物的两个姐姐,旁边的是王姑娘,是镇江知府之女,是回来探亲的。”剩下的人她没多说,因为大家彼此都在宴会上见过。
谢格心是听说过章瑶的,这还得益于章瑶那个只知道宴请朋友的秀才爹,她知道,章瑶的母亲是庶女,母亲早在胡大人上任的时候已经把胡府调查的仔仔细细。她莞尔一笑,道:“我四妹妹的东西肯定都是好的,谁都知道我三伯父就这一个宝贝女儿,不像有些人家银子都用到了吃喝玩乐上,哪还想着女儿穿什么、用什么,不靠打秋风已经算是好的了。”
这话一出口,坐在桌旁的千金们可都是眼珠子掉地上了,这也谁说得太直白了吧,那再是事实,也是胡府的表小姐,怎的也得给胡府几分面子。胡圆和谢格物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读出了“坏人还需坏人磨”的意思,没有说话,各自吃着点心。
此时的章瑶纵使脸皮再厚,也是坐不住了,眼睛里噙着泪水,给大家行了个礼,对着胡圆说:“表妹,刚才丫鬟进来递话,说是母亲偶感风寒,我得回家去了,今儿府里这么忙,就不和舅舅、舅母告别了,表妹转达一声吧。”
胡圆“哦”了一声,道:“可是严重?我让婆子取些药材表姐带着,让府里的马车送你回去吧。”没有挽留,没有客气,但是礼数周全,无形中也验证了章瑶打秋风的事实。章瑶双眼含泪,抚了抚身子,转身就走了。
谢格非转身瞪了一眼自己的妹妹,心中思忖:早晚被这个蠢货害死,就这个做派,哪像是什么大家闺秀?自己喜欢的东西除了张口要就不会动脑子!竟比谢格物那个商家女更像商家女,丢人!
心中虽然这么想,但却知道那是她的嫡妹,如果传出去个刻薄的名声,与自己也是不好的,便笑着转移话题,对谢格物道:“妹妹看上去大好了,一会可是和我们一起回去,祖母说甚至想念你呢。”
谢格物心中叹了一口气,原来自己梦中前世就是被这么一个口腹蜜剑的人算计了不止一次啊,听这话就是自己隐瞒好了的信儿,不去请安啊。今天她倒是想去东府看看,就是不知道一会二夫人还有没有时间顾及她,于是开口道:“原是昨儿个大好了,无奈家里有些事耽搁了,就想着参加完胡夫人的宴会就去东府请祖母和婶娘的安。”
“前几天我还得了两瓶上好的桂花头油给妹妹留着呢。”
“那我就谢谢二姐姐了。”
这在别人眼里怎么看都是姐妹友爱,只有当事人知道是多么恶心彼此。坐在格物身边的王琳琅看上去比格物小上几岁,因看格物安静、好看,刚才在园子里就生出了好感,想要交好。现下,她拉了拉格物衣袖,道:“格物姐姐,我在外祖母家住了些日子,家中姐妹很少,可否去你家里做客?”
格物看着眼前的少女,杏眼柳眉,皮肤吹弹可破,白里透红,还有这些婴儿肥,哪里有不喜欢之意,便点头笑着说:“好啊,只要妹妹不嫌弃,来我家玩就好。”
听了格物的话,王琳琅很是高兴,对着格物嫣然一笑。格物也高兴,自己前世过于清高,闭门不出,朋友也就胡圆一个,没想到来胡府做客还认识了一个妹妹。
这边谢格心一撇嘴,什么姐姐妹妹的,不就是做客吗,在这祁门城,她想去谁家玩,谁家都得捧着,至于吗?!
谢格非也跟着王琳琅一笑,挽着旁边胡圆的胳膊,道:“到时候可不要忘了我们哦。”
格物笑着点了点头,大家叽叽喳喳的又说起了多宝阁流行的首饰,涌金楼的点心这些子姑娘关心的话题。
自打落了座,格物就一直留心着主桌谢家二太太的动静,一桌子的太太除了恭维胡夫人郑氏就是捧着二太太,二太太也甚是得意,对每个人都是淡淡的,拿足了架子。现在这会子喝茶聊天,她也是只听不说,除了和胡夫人郑氏寒暄几句,就只是偶尔笑一下。
正当谢格物要转头的时候,见一个嬷嬷疾步走到二太太的身边,和她耳语了几句,二太太脸色一沉,格物忙转过脸来,这是“东窗事发”吗?
幸亏谢格物转头转的快,二太太那边听说何二被抓的消息,反应过来之后,第一时间就用目光寻找坐在厅里的谢格物,见她和身边的小姐说着话,又觉得自己是晕了头,那个小贱蹄子哪有这个头脑和胆量。又想着眼下没有时间管这个小贱蹄子,还是先回谢府再说,得赶紧找个对策,这事如果被家里的老太太知道,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于是也不等了,低声和旁边的胡太太说了几句,然后站起身和其他人说了句“家里老太太吹了点风,喊了大夫,只能先告辞了”,旁边的太太们都是会看眼色的,一听谢老太太不舒服,哪个还敢留她,都忙着说,许是春风料峭吹着了。胡夫人郑氏让贴身嬷嬷去库房拿那只自家母亲从扬州送来的五十年的山参给二太太带回去,二太太道了谢,便吩咐婆子们去喊谢格非、谢格物和太太们告别。
听着母亲喊她们家去,说老太太病了,谢格非怔了一下,老太太吹风病了府里上下都知道。今天早上去请安的时候,老太太明显已经大好了,现下母亲那这个“由头”让她们回去,该是有什么急事,便匆忙站起身,和贵女们告别。谢格心确是一点不着急,她还想听别人继续恭维她呢,虽说听腻了,可被人赞美,谁不愿意呢。
这边谢格物也跟着起身,和谢家姐妹二人一起走到了二太太面前,一脸焦急地看着二太太,道:“祖母怎么了,要紧吗?我和二婶娘一起去看看吧。”
听了格物这话,谢家二太太不觉头大,哪能让谢格物跟着,去了不就露馅了,再说自己回去就是要处理何二帮她盗取西府物件的事情,绝对不能让她跟着,便道:“府里现在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你也病刚好,过几天再去看你祖母吧,你的孝心我会和你祖母说的,她是知道的。”
格物还是满脸焦急,说道:“这哪成,我的病已经大好了。祖母生病,小辈侍疾是应该的。”
二太太已经被“何二被抓”的消息弄得心烦意乱,又见格物不依不饶,便厉声道:“你这孩子,孝心你祖母知道,过几天再去就是了,家里这么乱,我哪还有心顾及你们。”
听她这么大声说话,屋子里的太太小姐早就噤了声,谢格物也是眼睛含泪委屈地看着她,谢二太太有片刻恍神的时间,觉得谢格物是故意的。她拿着帕子擦了擦汗,换上了柔和的语调,道:“你祖母生病,我急了一些,你明儿再去瞧你祖母,我先回去找大夫问问。”说完拍拍格物的手,就疾步走了。
厅里的气氛甚是尴尬,谢格非领着谢格心给厅里的太太们见礼道别,走到格物身边道:“妹妹莫伤心,母亲是因为着急祖母的病,想回去询问大夫,又因为妹妹大病刚好,怕妹妹一着急有个闪失,等明儿你再来给祖母请安是一样的。”
听着她安慰的话,格物拿着帕子佯装拭泪,略带委屈地道:“那就劳烦两位姐姐照顾祖母了,给祖母说我明儿去请安。”
谢格心再也看不下去了,丢了一句“知道了”,拉着谢格非就走了。格物没有接着落座,而是盯着谢家母女去的方向看。
谢家母女出去的一刹那,前厅里就响起了太太们交头接耳的“八卦”议论声,什么“到底不是老太太的血脉,连老太太病了,都不让瞧”,“据说谢家三老爷是受谢家老太太逼迫才经商的”,“二太太看上去和和气气,结果如此对待小辈”,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格物走向胡圆,对她说:“姐姐,今天家里还有些事,我就不多留了,改日我请你和琳琅妹妹去我家做客”,说完,又对着王琳琅一笑。
胡圆小声对格物道:“没有什么事吧?”
格物看着她点了点头,转身又给胡夫人郑氏和厅里的太太们道了别,厅里的太太们看她都是一脸“可怜见儿”的神色。站在胡圆的王琳琅甚至眼圈都红了,她觉得格物姐姐真是可怜死了,她婶娘居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呵斥她,还是因为她的孝顺。
道别之后,格物由竹染竹语搀扶着走了出去,耳边还是那些议论声,格物嘴角一笑,此行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