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小姐这是怎么了,醒来三天,总一个人待着,迟迟不言语,吃的也很少,老爷回来,我们还是回禀一声吧”。
雕花窗户外,一身着浅青帛裙、外罩褐色窄袖短襦,梳着双包髻的小丫鬟正满脸焦急的对着一个穿灰褐色褙子的妇人言语着小姐醒来后的情形。妇人看上去要比叽叽喳喳的小丫鬟稳重很多,但从她的严肃的神色也能看出,非常关心小丫鬟口中小姐的情景。
“是张嬷嬷在外面吗”,正当外面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时,屋内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娇呼。
窗外的妇人忙止住小丫鬟的焦急低语,轻轻应了一声“是,小姐,老奴在外面。”
“张嬷嬷,你和竹语到书房来一趟”。
听到屋内的召唤,刚才还在外低语的两人忙敛了焦急神色,快步走了进去。
环翠院算是个“小三进”的院子,前厅是用来宴客,说是宴客,其实就是给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们说话儿打趣儿的地方。一边耳房住着丫鬟婆子们,一边则是小厨房。府里有厨房,这儿的小厨房是老爷怕小姐长身体想吃什么的时候,不能及时送过来特设的。
前厅后面是环翠院的正厅和小姐的闺阁,一进正厅摆着一架琉璃十二美人行乐图的屏风,穿过屏风,一张嵌象牙黄花梨木圆桌外加两个圆凳占据中央位置,墙上挂着几幅竹、兰写意画,窗户旁边是个矮塌,塌上置有小几。左边透过珠帘,可以闻见淡淡清香,是小姐的闺房,平时除了小姐便只有张嬷嬷和竹语可以进来。右边屋子则是放置小姐常用常穿的物事儿和衣物的箱笼。
进了前厅未见人,张嬷嬷便知小姐可能在后罩房。后罩房是环翠院最后面的一个三间大小、无隔断的小敞厅。小姐染风寒第二天便吩咐她们将其收拾出来准备做书房用。当时她和竹语还纳闷,平时一直念叨“无才便是德”的小姐怎么转性想起设书房做学问了呢。
进了后罩房,墙上靠着几架着刚置办的雕漆书架和好几个装满书的箱笼,一看便知还未来得及收拾。
敞厅中央,一个身着月白锦裙外罩鹅黄短襦的少女正低头沉思,像是在琢磨什么事情。少女皮肤白皙,柳眉下明眸皓齿,杂乱的书架挡不住她的纤细柳腰,而刚刚病愈还未褪去的虚弱之色更是给她添了一丝娇弱之气,连身为婆子、丫鬟的二人都生了出一些“我见犹怜”的意思。
许是听见有人进来,少女便抬起头来,见是自己的乳娘和丫鬟,格物轻轻一笑,道:“张嬷嬷,你去府里的库房寻母亲嫁妆中的那架梅兰竹菊的竹制丝面屏风和父亲去广东给我带回来的珍珠珠帘来,将这屋子给我隔三间出来。左间放置书架,这几天便按照我给你的单子,让采办的小厮将我需要的书补齐,放到书架上;将我房内的琴架和古琴拿来,摆在临窗的位置;右边一间去订制一书案,不用太大,我用;书案上的文房四宝不用准备,到时候我去父亲那里淘换一些好的;屋子中央安置个竹塌吧,还有那窗上的纱也给我换了,从库房里找一个能透些光的才好,但可说好了,不要大红大绿的那些俗颜色。”说完一脸傲娇耍宝的看着张嬷嬷。
听格物这利索的一通话下来,张嬷嬷眼神微闪,这哪里还是那个畏畏缩缩、只懂绣花和迷恋东府表少爷的小姐,这活脱脱的就是逝去的夫人啊,想到这张嬷嬷眼眶一热,忙应一声,说:“我这就下去办”,说完便要转身下去,又听身后格物道:“我痊愈的事情吩咐院里的丫鬟婆子先不要传出去,东府那边儿老夫人和二夫人差人过来问,便回还在养着,等痊愈就去给老夫人请安。”
听着小姐对老夫人的称呼从原来的“祖母”变成“老夫人”,张嬷嬷又是一愣,但是脚下快速的反应和那句“好”都能体现出她内心隐隐的喜悦。格物看在眼里,心中却暗叹,前世到底是什么遮了她的眼,张嬷嬷都懂的道理只有她不懂,误了自己一世,更害父亲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这里,她藏在衣袖中的手用力一握,再次告诫自己,既然重获新生,这一世便要护父亲和身边之人平平安安!
听张嬷嬷和竹语说,前两日,母亲忌日,她去城外梓路寺为母亲上香燃灯,回来却大病一场,仿佛被梦魇住了。在床上不停的出虚汗,怎么喊她都喊不醒,嘴中不知道呢喃着什么,竹语和张嬷嬷都听不清楚。
父亲去齐云山与山上太虚宫的老道论道,一时半会也通知不到,把张嬷嬷都急死了,只能禀报了东府的老太太和二太太,找两府的府医给她诊治,抓药。两个医生也没说出一二三,只说染了风寒,烧退了便好了。
但只有格物知道,她做了一个梦,确切的说她不知道是梦还是现实,梦中她嫁给了心心念念的萧表哥,却在成亲之后遭到了姑母和表哥的欺辱,先是平妻,后是囚禁,夺她嫁妆,并且以她为饵夺父亲经商十几年数不尽的财富为萧家所有,再后来身为镇国府的萧家不知为何在新帝登记的一个月内被全家问斩,可怜她生没在萧家享福,却要年纪轻轻为这群喝她血吃她肉的人陪葬,更可怜她父亲因她的缘故死无葬身之地。
她不知道这个梦对她来说是警示还是前世,但她知道这一世,她必不会再将父亲和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谢家人、萧家人,她还是离他们越远越好!她不妄求什么,只望这一世父亲平安喜乐,她安稳度日,既然她已知一切,避开便好,她也不想给自己和父亲惹麻烦,但如果麻烦找上身,她也不怕事!
“竹语,你去檀干院看看,父亲是否已经从清虚观回来了,然后让张璋去前厅等我”,打定主意后,格物一边抬脚出后罩屋,一边对着身后紧随起来的竹语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