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贤弟,你真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怎样看也不像个做大事的。”外传来浑厚男声将姐弟私语打断,明文在门外跪地磕头迎进一位穿着华服,昂首阔步的英武男子,此人正是程蓉夫君,孙瑜。
程璟和程蓉忙起身相迎,程璟跪地行礼,叫了一声:“姐夫,”
程蓉见到孙瑜来,微微吃惊,敛衽而拜:“夫君,”
孙瑜免了礼,入座主位,看着几年不见的妻弟笑着对程蓉道:“我以前就说,你这个四弟阴柔气盛,长大了越发没程公影子,也不像他几个哥哥,倒跟你这个姐姐相像。放下束发,别人还以为是个大姑娘。”
程璟从小最恨别人取笑他像女孩儿,因小时候面皮白嫩,声音尖细,常被人误认为女孩,所以他无事就去烈日下暴晒,说话故意粗着嗓子,举止学着粗鲁,可现在孙瑜刚见面又拿此事玩笑,霎时脸如铁烙,眼冒怒火。
陪席而坐的程蓉抚慰程璟要他不要生气:“夫君,我弟弟是不留须,所以看着像个白面小生,留了须还是有父亲几分神采。”
孙瑜本是个不拘小节的大将,是故意逗逗程璟,见他生气,笑得开怀:“还是跟以前一样,说几句就不高兴了,看眼圈都红了,可知在家中被你祖母宠坏了,早该赶出来磨炼。大丈夫被人说几句怕什么,这般计较,别人越发要说你像个娘们,喜欢使小性子。”
程璟被孙瑜这样一说,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最终还是咽不下这口气,黑着脸把剑按在桌上道:“说我娘们?那我跟姐夫比划两招,谁输了谁才是娘们呢!”
“胡闹,”程蓉忙捂住程璟的嘴。
孙瑜笑得拍着桌子道:“好,这才是大男人该说的话,但你还不配跟我比试,你有兴趣,我可让王璨同你切磋,他也是我府内高手,你若能打赢他,我这府上绝无人再敢小觑你。”
程蓉道:“夫君,弟弟哪里是王护军的对手,”
“好,”程璟底气十足站起来,“比就比,”便催孙瑜把王璨叫来。
程蓉好说歹说将他拉坐下,点了下脑门一贯教训的语气:“弟弟还是这般顾前不顾后,你这奔波劳累一天赶到府上,饭还没吃上一口,上门就吵嚷着动刀动枪,哪里是拜访亲友,倒像是上门寻仇的,直叫外人看笑话。你等休息几日,哪天心情好遇到王璨,若彼此有兴趣,切磋一下武艺也没什么大碍,这般小题大做当件正事来办,赢了输了又有什么意思。”
孙瑜点头道,中肯道:“贤弟,我这三房夫人中,你姐姐是最明事理的。她这话也提点了我,年轻人切忌心浮气躁,军中最恶好大喜功,你首要学会韬光养晦,厚积薄发,方能做成大事。”
程璟不悦,明明是孙瑜先挑事,现在又怪自己惹事,比就比了,哪来这么多大道理,必然是怕输了,面上过不去。
“贤弟,听你姐姐说你此番是为夺武魁而来?”孙瑜搓着手脸上洋溢着饱满的笑容问,好像这是一件十分好笑的事。
程璟头一昂:“是又如何?”
“姐夫问你话,你好好说。”程蓉在旁劝程璟收收态度,程璟还是很听姐姐的话,端坐姿势,认真起来。玩笑虽归玩笑,他心底还是很想听听孙瑜意见。
孙瑜是在少林习武,算半个江湖中人,现在又为吴候近身将军,对吴候心思最为贴己。他应该知道最多内幕,最能分析出当前形势利弊,有他指点一二,可获益不少。
孙瑜道:“蓉儿,你去备些吃的,我与贤弟待会饮几杯酒,为他洗尘接风。”
程蓉明白孙瑜是在故意支开她,想必有什么话单独叮嘱,识趣退下,带走了伺候的丫鬟,留下二人在偏厅。
孙瑜饮了杯热茶,清了清干燥的嗓子,抬眼见程璟紧紧盯着自己,沉不住气的青涩模样让他既羡慕又好笑。就好像看到自己初上战场,也这般壮志满酬,不过沙场的风太大了,血太浓了,早已将他眼中明亮的光芒遮掩,心生厚壁,憧憬只是似曾相识的怀念。
程璟满心期待,不想孙瑜第一句话,就凉了程璟的心,“岳父身体有恙,贤弟本该在身边殷勤侍奉,就算你无这个孝心,也该去寻你二哥,你二哥程咨现在威风了,升为前军校尉,正是招兵买马之际,你去了也可充个数,何必跑这来碰硬钉子?”
吴候没让程普坐上大将军,反升了程咨为校尉,一张一弛,也符合孙权主张的中庸之道。
程璟愕然,孙瑜一向反感纨绔子弟借家族背景造势,现在不明不白说出这一番话,着实不是他的风格,呆了半晌,揣测孙瑜估计还在逗自己玩,正欲说话,孙瑜又一泼冷水浇过来。
“年轻人有志向是好事,只是你没必要舍本求末,既然有入仕之心,我跟你安排个差事,在我手下做事,有我关照,不会让你吃亏,你祖母也放心。”孙瑜提议道。
程璟见孙瑜是在认真替他打算,这虽是一个省心省力的办法,但与程璟初衷相违悖,程璟低头沉默不语。
“怎么,是看不上姐夫给你讨的官职,一定要吴候亲封才满意?”孙瑜看出程璟不愿,有意调侃道。
程璟心中委屈,人成了霜打的茄子,怏怏道:“不敢,现在我们程家在军中已不同以往,羽林将军还这般抬举晚辈,哪里还敢挑三拣四。”
孙瑜听出言外之意,苦笑一声,手按在案桌上,气息微微凝滞,程璟明显感觉气氛沉重下来。
“你既然认我是个长辈,我也同你说一句实话,这次武魁大赛形势比我等预期中更复杂,你身份特殊,不该搅这趟浑水。并且以你的武功,是不可能夺武魁,”
孙瑜说到这,程璟猛然抬头,眼神尽是不服,“你别瞪我,我知道你师父是谁,他自己都是个半吊子功夫,你得他真传,再厉害也不到哪去?”
程璟怒了,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不顾尊卑大声辩驳:“我师父剑法名扬天下,十年前已威赫江湖,姐夫为何要无端诋毁他老人家?”
孙瑜托底道:“诋毁?你师父离元真实身份是九天弟子孔昂,因违法门规,被逐出师门,还好他有些资质,靠自己刻苦练习,悟出九天剑法玄机,但怎样也只学了一半招式,这不是半吊子功夫是什么?”
程璟惊愕,没想到孙瑜查得这么透彻,底细全知。
十几年前剑客离元因人命官司成为官中罪囚,后来被同乡出卖抓捕归案,被判斩首。
程公欣赏他剑术,爱惜人才,暗中使通关系保他出狱,留在府中做了教头,专教程璟剑法,两师徒相处也算融洽,虽离元对程璟没有严厉要求,但程璟自身刻苦,也学到九成在手。
可怜离元师父命薄,前年因病过世,弥留之际才对程璟一人说出自己真实身份,是九天弟子孔昂,所练的“离心剑法”其实就是天下第一剑派九天门,九天剑前十七式,九天剑法本不传外人,他因感念程公救命之恩破例传授,所以叮嘱程璟切勿对外说出是自己传授,不想再背负九天门不孝弟子之名。
而孔昂之所以只教了程璟前十七式,并不是刻意保留,而是后十七式他也未曾学到便因违法帮规被逐出师门,孔昂死前请求将墓碑朝南方,仰望天月山上师父恩德,只能来世结草衔环报答。
“姐夫是如何知道?”程璟没了底气。
孙瑜摆摆手让他坐下:“这并不重要,吴候将武魁大赛由我来设程考验,现在各方势力都来搀和,我已是一个头两个大,确实顾及不到你们这些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孙瑜显然十分头疼,拍了拍额头。
程璟闷声闷气道:“小弟不需人照顾,大家各凭实力罢了,就算小弟实力欠佳,技不如人输了,也败而无憾,”
孙瑜听这没出息的话当真生气了,拍案一声,吓了程璟一跳,瞪着铜铃眼,吹着髭须道:“败而无憾?你以为这是小孩子家小打小闹,一句输了就可服软。上台是要签下生死状,输了如何,伤了如何,死了又如何?你上擂台,代表的是程氏家族的脸面,是你父亲的期望,是江东子弟的表率,若输了,你自己不要脸面,我们这些外亲内眷还跟你丢不起这个人!”
孙瑜字字含沙射影,程璟气得肝胆俱裂,五内俱焚,他因从小自卑,自尊心也相应强过一般人。见他红着眼,咬着牙,发着恨道:“我丢我的人,不关他人的事,就是死了,也不劳烦将军替我收尸。将军现在怕丢面子了,怕受我们程家连累?今日我才看清楚,什么是趋炎附势,什么是墙倒众人推···”
孙瑜不想程璟能扯这么远,指着程璟道:“你就事论事,不要借题发挥!”
程璟受不得委屈,眼泪夺眶而出,丢人的用袖子擦泪,心中暗骂自己无用,气呼呼的跑出去,嚷着命明文收拾东西要走,程蓉不知何事,急赶来劝:“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了这是?”
程璟只是哭不说缘由,如何也要走,直到明文说雪儿已经睡了,夜已上更,一时又去哪里落脚,四爷何事也等今夜过了,明日赶早走不迟。
程璟听到雪儿,心才软了些,红着眼不说话,程蓉好说歹说将他拉回房,细心劝慰一番,才问出是怎么回事,也呆了半晌,心中不是滋味。
姐弟二人各怀心思,坐到三更,程璟冷静下来,便后悔了,自己是可以一走了之,可姐姐是嫁入孙家的夫人,因自己让他们夫妻间隙岂不罪过,姐夫虽然说话不中听,也是因自己没什么能拿出手的功绩,没做过什么教人刮目相看的大事,怨不得他小看自己。
程璟想通了,便反过来安慰程蓉:“姐姐,你放心,弟弟一定给你争气。”
程蓉淡淡一笑,灯火中蜡黄的脸失去了青春的光泽,含怨的眼神润泽了回忆,紧紧抿起的红唇封锁了无法道出的心事,若是新婚几年,她还会得意自己会言语得体,左右逢源,笑着将二人劝和,可现在,她多一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姐姐,你是不是怪我惹怒姐夫?”程璟心中万分后悔,不得不认错道,“你别伤心,我明早去跟他道歉就是。”
程蓉很欣慰弟弟能变懂事,但更加悲伤和无奈的是,很多事,不是一句无关痛痒的道歉就能改变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