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情,一炷香之前还在中正官面前接受评品,刚踏出大门就开始招收学生了,到底是此人学问太大呢,还是太过猖狂呢?
梅长文摸摸长须,故意对习凿齿刺激道:“习大家,足下有此弟子真是可喜可贺啊!”
习凿齿面色有点难看,自己的弟子要收学生却没有向自己知会一声,往小了说是礼数不周,往大了说可是目无师长。
蔡麟之前被周复指指点点了一顿,心里本就怒气填膺了,这时见有可乘之机,连忙挤上前去,向正副两位中正官说起事情的前因经过来。
他口齿伶俐,比那衙役说得更加生动形象,同时也不停地抹黑周复。周复好几次想上前打断蔡麟的话,却被郗超止住。
听完蔡麟描述,郗超向周复笑道:“周复,你这般煽动士子,意欲何为?”
周复上前躬身道:“禀大人,事情并非全如蔡麟所言。学生只是想让众士子知道,为官吏不是读书唯一之目的。造福百姓,报效国家还有许多的途径,学生也不过是说与众人一同学习,彼此勉励罢了。”
接着他又转向习凿齿道:“习师见谅,学生并无冒犯之意。”
习凿齿见周复如此说,脸色稍霁,他生性豁达,刚才只是一时受了梅长文的刺激,现在反应过来,反而为自己不能镇定而感到一丝丝的羞愧。
于是习凿齿反其道而行,说道:“我有破虏,老怀可慰。若有用得到老师的地方,破虏但说无妨!”
周复大喜,向习凿齿恭恭敬敬地行了弟子之礼,感激道:“谢习师成全,学生别无所求,但求老师多借些书给我们誊抄。”
“此乃美事,岂有不允?”习凿齿大度道。
众士子交相称赞习大家气度不凡,令人高山仰止。
师生之间的问题好解决,仇人之间的问题可就不好解决了。蔡麟在一旁见挑拨离间不成,又跳出来,指着周复向郗超胡诌道:“中正大人,方才此子竟谎称与大人私交甚密,还说大人定能让他评为上品之阶!”
“你撒谎!”周复还未反驳,寒门士子中就有人为他打抱不平了。
“我撒谎?”蔡麟大怒,“姓周的是不是与我打赌能评为上品?是不是有说过要与中正大人一同回去?”
虽然蔡麟有些胡说八道,但确实没有撒谎,只是把周复的所作所为用一种颠倒的表达了出来,难免让人产生怀疑。
士子们被他驳得哑口无言。
郗超却不渝有他,只是皱眉道:“本官最近就住在岘渡村的山上,方才也确实跟周复说过一同坐车回去。只是这打赌又是怎么回事?”
郗超在桓温身边待了很多年,染上桓温的几分威势,这时发起官威来令众人不寒而栗。
蔡麟和他后面一帮世家子弟顿时变得低头顺眉起来。
周复上前解释道:“禀大人,之前蔡麟带着一帮世家子弟在此干扰并且嘲讽寒门士子,学生看不过,便想煞煞他的威风,于是与他立下赌约,学生若能评为上品,蔡麟就输给学业堂十车粮食和三十两黄金。”
“为何是给学业堂?”郗超追问道。
周复叹气道:“今早学生携月饼来此,见许多学子忍饥挨饿,却要洒扫庭院。后来得知寒门学子大多家境贫寒,学业堂有无过多钱粮资助,所以他们常常挨饿。于是学生想为学业堂赌些粮食过来。”
郗超和众名士看向学业堂堂长尹满,却看到他正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泪。
陈立排众而出,对郗超道:“大人,尹堂长为了支撑学业堂,变卖家产供我们读书,连家中的妻儿也时常饥不果腹。好多同窗不愿增加堂长负担,便悄悄退学了。我们这些人稍有余粮,还能再撑一段时间,但是最多到年底,恐怕又要离去大半了。”
原来学业堂在几个月前还有五十余人,如今只剩过半。
众人听了甚是辛酸,身在福中不知福,只有经历了风雨才知道安宁的宝贵。
郗超长叹道:“本官只知百姓穷苦,却不料尔等士子也会如此!”
周复不觉脱口而出一首诗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好!”习凿齿击掌大赞道,“破虏有此之志,为师岂能坐视不理?既然岘渡村要开办学堂,老夫愿出十万钱以资士子!”
“多谢老师!”周复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这样一来,到岘渡村求学的士子就后顾无忧了。
习家乃是襄樊地区的巨族,十万钱对于习凿齿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
寒门士子喜不自胜,恨不得现在就住进岘渡村去。
“本官愿出二十万,还有岘山上那座山墅,也一并送给周复!”郗超大方至极。
传言郗超的父亲郗愔好财,家里敛聚钱财数千万,郗超便经常问他钱的事情。郗愔以为郗超不过是想拿些钱财去花,于是敞开钱库让他随意取用一天。郗愔以为郗超花个几百万钱已经是顶天了,哪知一日之内,钱库里的数千万全被郗超送给亲朋好友了。吓得郗愔从此捂紧了自己的钱包。
对于郗超来说,钱财真乃身外之物,可惜他不如他爹有钱,要不然周复能拿到更多。
巨额钱财差点砸晕周复的脑袋,他真想趴在地上给郗超磕头,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有了这二十万钱,别说吃喝穿住,就是在岘渡村里建个学城都绰绰有余了!
周复有点不敢相信地向郗超说道:“大...大人,你可莫要诓学生啊。”
“本仙人怎么会骗你呢?”郗超跟周复开起了玩笑,接着他又看向一旁的蔡麟道,“尔曹也赶紧把赌资拿出来给周复!”
“啊!”蔡麟目瞪口呆,强辩道,“大...大人,学生又没输,为...为何要拿出赌资?”
“也罢,好叫你输得心服口服。”郗超挥手道。
身边的小中正官连忙跑了进去,出来时手上已经拿来名册。
郗超接过名册,将它翻到记录周复的那几页,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评品时的对话。每个士子进去接受评品都会有刀笔吏在一旁记录对话,以备将来朝廷调查之用。
郗超将评语部分翻了过来,朝向众人,朗声道:“士子周复,深弘博才,亮拔不群,定为上下品!”
“什么!”世家子弟们按耐不住聒噪起来。
蔡麟大声道:“学生不服!”
“你有何不服?”
“姓周的家境贫寒,身份卑微,他怎么可以被定为上品呢?”
上下品是指,上品中的下阶。上上品是最高的品阶,即便是王谢世家都没有这个资格,这个品阶是留给皇室的。而上中、上下才是给大世家中真正优秀人才的品阶。能得到这两个品阶的人物,将来是有资格当宰相的!
听到有人不服周复的品阶,习凿齿现身说法:“评品不仅是看家世,更要看行状。周复在评品中驳倒在座八位名士,其学说有开宗立派之威力,上下之品名副其实!怎么,尔等也想老夫凭行状定品?”
垮了,蔡麟彻底垮了,他瘫坐在地,欲哭无泪,他怎敢真的以行状定品啊,连他现在的中中的品阶都是靠家族的势力而得来的,真若来个以行状定品,恐怕最低阶都评不上。
其他世家子弟更加不敢上前多说半句,本来就和他们无甚干系,何必被蔡麟牵累呢?他们彼此对视一眼,抛下蔡麟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十车粮食,三十两黄金,你赶紧准备好,我随时过去取!”周复对着蔡麟连滚带爬而去的背影大声叮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