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临近南笙开学的前两天,由何佩君牵头组织了一个聚会,缘由嘛,当然是为了给还留在文渊继续高四的南笙加油鼓励。为了避讳南笙还在服丧,所以地点选在了湖边的一个茶室,环境很雅致,餐食自助,又有包厢,非常适合聊天。
虽已是夏末的天气,温度却依然高得让人有些绝望。宅在家里两个多月的南笙,真的非常不习惯出门,拖拖拉拉直至旁晚最后一刻,南笙才不情不愿地走出小区。只是自一只脚踏进了滚烫的马路牙后,热浪就不断翻涌而至,由下至上灼得人脚底发烫,像是盖上锅盖低温闷烧的碳炉那般,又闷又热,不出5分钟就让人汗流浃背,狼狈非常。
站在公交站台上一边用面巾纸擦汗的南笙,当然嘴巴也没忘碎碎念念自言自语地吐槽何佩君出的馊点子,这么热的天气有什么好聚的,自己爱玩就自己聚,非拉上她干嘛呢。爷爷、奶奶才刚走了两个月,她也没什么心思玩,这两个月都是在家看书复习呢。有时候在家看着茶几上的茶盏、榻榻米上的黑白棋子、阳台上养得精神翼翼的花花草草,南笙总会有些恍惚,她总有种爷爷、奶奶其实还在的,只是出远门了的错觉。
何佩君订的包厢在茶室的尽头,再加上四周林立的各种盆栽和插花,显得非常清幽。七八平米大小的包厢,中间位置摆着一张原木色的长案桌,配着八张同色带着浑圆扶手的太师椅,案桌中央立着一瓶插花摆件,椅子前方位置上摆着八副餐具,古朴雅趣的吊灯整齐有序地排立在天花板上,散发着明黄色的亮光,晕着几圈光圈,看得人心头蕴藉,很是温馨的感觉。
看着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的包厢,南笙发现自己竟然是第一个到的,不免有些意外,她是掐着点到的,那这群人这是...迟到了?她虽不至于不高兴,但难免觉得有些扫兴,努了努嘴巴,挑了个靠在里头的位置坐了下来,拿起手机无聊地玩起“贪吃蛇”的小游戏。
只是谁知她一局游戏还没结束,随着木门轻轻打开的“吱呀”一声,迎来了三个礼花炮的轰鸣声,惊得她嗖地一下站起来,手机哐当一下掉落桌上,缺了人操控的贪吃蛇瞬间撞上围墙,手机屏幕上提示着游戏结束的几个字,泛起幽幽的蓝光。然后南笙呆若木鸡地看着满天的礼花慢慢散落,没等她弄明白什么回事,就看见何佩君领着姜雅瑟、周小唯,三个女生端着一个大蛋糕,脸上都洋溢着明媚的灿烂笑容,齐声说道:“祝南笙同学新学期,新开始,一切顺顺利利。”那几个早已进来打礼花炮惊得南笙连手机都给扔掉的罪魁祸首也忙舔着脸凑过来起哄道:“快,南笙快来吹蜡烛许愿。”
呆滞的南笙回过神看着这一群笑靥如花的脸,心里不由又是感动又想翻白眼,嘴里还在小声嘀咕着“又不是生日,还许什么愿”,只是话是这么说着,动作却不含糊,乖巧地听从众意对着蛋糕闭眼许愿,等眼睛再次张开时,却是满含泪花、嘴角噙笑,拉着站在一旁的三个女生一起把蜡烛吹熄了。
不知为什么,明明和大家分开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南笙觉得大家都好像一瞬间就长大了,雅瑟的齐耳短发如今已渐渐齐肩了,周小唯的无框眼镜摘了下来换成了隐形眼镜,含笑的眼睛弯成月牙,比之从前更是清秀好看了,就连大男孩一般豪爽的何佩君也开始烫起头发,打扮自己了,几个男孩如雨后春笋般节节拔高的身形也更是令她望洋兴叹。是呀,大家都长大了,好像只有她还停留在原地,迷茫又糊涂的样子。南笙在心底为默默为自己叹了口气,即使是为了身边的人,她不是更应该振作起来?如果爷爷、奶奶还在的话,估计也要戳着她的脑门骂她不争气了。
看着众人那一张张神采奕奕的笑脸,南笙觉得自己也不能这么拖后腿了。于是心存使坏的南笙,对着大家扬起了一张满是感动的笑脸,趁着切蛋糕大家都没注意的时候,往每一个人脸上都抹了一把奶油,然后看着众人花脸猫一般的傻样,自己蹲在地上笑得花枝乱颤。
等众人回过神来,哪能放过全场那唯一一张干净的脸蛋呢,于是还没笑停的南笙,被以何佩君为首的众人摁倒在地上,抹了一脸的奶油,只剩眼睛鼻孔露在外面了。只有李长枫想用他那高大的身形替南笙挡一挡,却被陆政摁倒在另一边动弹不得,他只能急得不停喊道:“够了,够了,别再抹南笙了,抹我吧。”听得一群人只顾着狂笑,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南笙才得以逃脱那几个女生的魔掌。
最后大家都顶着一张被奶油蹂躏过的脸坐在位置上,一本正经地聊着人生,聊着理想,聊着自己以后上的大学和要去的城市,鲜活又生动的描述,听得南笙都跟着心驰摇曳,向往不已。最后有人问起陆政知不知道苏轶去了哪个大学,陆政非常无辜又无奈地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真的不知道,苏轶自己不说谁能撬开他的嘴,昨天他还给苏轶打过电话,想告诉他我们的聚会,如果他也在H市的话,不是正好可以见一见么,谁知他手机一直关机,最后反正短信是发给他了,他也是没个反应,估计是还在美国吧。
南笙虽然眼神乱瞟装模作样地喝着茶,其实在听到苏轶这个名字起,她的心就跟控制不住似的砰砰直跳,耳朵竖起专心致志地倾听着,生怕听漏任何关于他的消息。虽然她已经早有预料他今天并不会出现,但是心里却是不争气地存着一两分幻想的,期待着那个“万一”的出现。但是现实就是现实啊,明明之前那么关心着她,还陪她在老家给爷爷、奶奶举行葬礼,谁知人一回美国,关于他的一切消息都石沉大海了,弄得她心里起起落落到如今真有些心灰意冷,不想也不敢再去想了。
等一群人离开茶室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深夜凌晨将近12点了,三个男生肩负着护送四个女生回家的任务。最后是阮浩然送周小唯、陆政送何佩君和姜雅瑟,李长枫虽然不跟南笙同路,但是他自告奋勇说他送,所以最后大家用隐晦又了然的笑容目送着他俩上了出租车,南笙能说什么呢,只能用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和大家挥手告别跟着李长枫上车。
虽然只有短短半个小时的车程,南笙却是坐立不安,对上李长枫那双明亮闪烁像是在发着光一般的眼睛,她只能尴尬地一笑,然后装作望着窗外发呆的样子。她其实一直都有感觉到李长枫对自己有些特别的好,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关于这方面的心思还是挺敏感的。所以虽然觉得有点残忍,但是她从来不会主动接近李长枫的,这憨憨又腼腆的男孩其实真的很好,对这样的人狠心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是与其让他以后失望难过,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给他希望的好。她不想他变成如今的自己,把自己的心给丢了,丢得还有点太远,都隔了一个太平洋了,这要把心收回来估计是不容易的吧。南笙想着想着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一直竖立耳朵关注南笙的李长枫当然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不由得就开口问道:“南笙,你怎么叹气了?”
南笙回过头看着打量着李长枫那张有些黝黑略带点腼腆的脸,心里不禁又是一声叹息,缓缓开口道:“没什么,就是想到过几天就要开学,心里有点乱。”
李长枫摸了摸自己的头憨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你学习成绩又不差,重新读一年,说不定能考上更好的学校呢。”
南笙听了只是含糊地笑了笑,天知道她高三那年一有空就跑到苏轶家复习,成绩确实算是优秀,优秀得她有些心虚,她不知道如果只靠她自己,她还可以这样吗,她实在是没啥信心。于是只能岔开话题问道李长枫是在哪上学的,她刚才都光顾着吃东西了,都没怎么注意去听。
李长枫听了马上回道:“是S市的,离H市很近呢,以后如果有事情你可以告诉我,我马上坐大巴回来,也不过几个小时而已,很快的。”说完朝着南笙腼腆一笑,露出两排整齐又洁白的牙齿。
南笙看着李长枫那黝黑脸上挂着的两排牙齿有些失神想到,还真是亮眼呢,以前总听何佩君说起黑人在晚上笑起来有点吓人,就像是看到两排白得发亮的牙齿悬挂半空的样子。南笙觉得自己好像能想象出来了,倒不觉得吓人,反而觉得好滑稽,就想笑,她也真的笑出声来了。
李长枫听到南笙掩嘴失笑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急起来,怕南笙不相信他说的话,忙表态说道:“南笙,我说的是真的,你相信我,只要你有需要,我就能马上坐车回来。”
南笙忙笑着摆手说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在学校能有什么事情。但还是要谢谢你的,李长枫,谢谢你高中这三年对我的照顾,我先预祝你上大学一切顺顺利利。”说完南笙展颜欢笑朝李长枫非常认真地伸出了自己右手。
李长枫显然没想到南笙会有这样的举动,黝黑的脸上瞬间发烫,愣了一会才略显犹豫地伸出自己的右手,微微颤抖地握上那只在黑夜里白得有些发亮的手,又白又嫩又软,衬得他自己那只手愈发黑得碍眼了,只是他却有些舍不得放手了,心里想着要是能一直这样握着多好。没等他回味够,南笙就已经把手松开,他只能讪讪地缩回手,憨憨地摸了摸自己头尴尬一笑来掩饰自己心底的小小失落。
半个小时的车程对于南笙来说慢得有些难熬,但是对于某些人来说却太过短暂,所以南笙下车之后,李长枫也跟着下了车,不管南笙如何劝说他都坚持一定要把南笙送到小区楼下,不然他不放心,南笙无奈只能随他去了。
等走到家楼下的时候,南笙看向满脸欲言又止的李长枫停下了脚步,虽然她有些好奇他会想说什么,但是她知道有些问题是不能随便乱问的,遂很直接地说道:“李长枫,我到了。”
李长枫看着笑脸娇俏的南笙,心里非常矛盾,他知道她也许并不喜欢他的,如果说了出来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了,但是他也知道如果今天他没说出来,也许就再没机会说了。李长枫抿了抿唇,仿佛下了一个很大决心的模样,黝黑的脸在无风的夏日深夜,滚滚发烫,就连鼻尖上都挂满了细细密密的小汗珠,踌躇着终是说道:“南笙,我...可以...抱抱你吗?”
南笙听到一贯老实模样的李长枫说了这样的话,不禁有些怔愣,她...没...听错吧?
没等南笙回应,李长枫颀长的身影就笼罩在南笙面前,他用他微微有些颤抖的手臂轻轻拥着南笙,不敢用力,只是微微靠着,他能清晰地闻到从女孩身上传来的阵阵馨香,他也能感觉到自己跳得近乎疯狂的心脏,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令他熏然微醉,只是他想说的话还没说完,只能努力压抑着心下的胡思乱想,慢慢开口道:“南笙,我在S市等你,可好?......你不用马上回复我的,我可以等,多久都可以。”
李长枫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后,立马放开南笙转身就走了,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走到这一步,却也只能到这一步,他不敢再逗留,因为他害怕听到答案。
只是南笙却不愿意让这个傻大个一直等下去,因为真的不值得,于是她对着李长枫还没走远的身影,完全不顾忌现在已经是凌晨深夜了,大声喊道:“李长枫,好好享受你的大学生活,等你交了女朋友记得带回来给我们大家看一看。”
李长枫当然听到了南笙的喊话,心里钝钝地疼,疼得让他几乎难以呼吸了,瞬间红了他的眼眶。虽然只是脚下顿了一下但下一刻他却大跨步地走得更快了,他想只要他离开了,他就可以当做什么话都没听到,依然可以在心里悄悄地做着梦,悄悄地等着她。即使知道她也许永远也不会有走到他身边的那一天,但他也想努力一下,不为任何人只为他自己,直到有一天他累了,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跟自己说,该是时候停下了,不会心痛,也不会难过,只是顺其自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