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离去后的小院落,没有了嘈杂纷扰,安安静静地掩在一簇簇错落有致的竹林丛中,薄雾轻烟从黑瓦白墙的小房子上袅袅升起,给这处院子带来了丝生活气息。
丧事已经处理完毕,苏轶和何佩君并没有走,留下来帮着南笙一家处理着爷爷、奶奶的旧物。爷爷、奶奶的旧物繁多,南笙的姑姑带了一套爷爷手书的从医笔记,以及奶奶亲手绣的一架圆盘大小的小屏风作为纪念,其他物件就交托南爸爸,由他全权处理。其实南笙也很喜欢那架小屏风,记得是七八岁里吧,奶奶说要教南笙学刺绣,只是南笙那时正是顽皮好动的时候,哪里静得下心来说,奶奶教了几次后见她不成样子,也就随她去了,反而自己正正经经绣了几幅,其中一幅就被爷爷请隔壁家的木匠爷爷做成了这架小屏风摆件。鸭卵青的细腻绸布上绣着几丛兰花奇石伴着三两只形态各异的蝶儿,说不上栩栩如生,却也令人眼前一亮,望之不俗,非常契合奶奶温柔娴静的气质。另外两幅一副是花卉蝴蝶纹、一副是鱼戏莲叶纹,做成了很漂亮的镶边肚兜,给南笙睡觉时穿的,省得她踢被子着凉。大红色的肚兜绣样精美,南笙保存得很好,现在还好端端地珍藏在衣柜的夹子里。
只是可惜的是打那以后,奶奶就再也不锈了,南笙有问过奶奶原因的,奶奶说是自己老了,手也抖了,眼睛也花了,还要带个小皮猴,这样的精细活,实在没心思弄了。南笙记得那时候自己还窝在奶奶怀里逗趣道:“哪里老了,您看明明满头的乌发,跟仙女似的。前两天菜市场的杨奶奶还拐着弯来哄我,问您是吃什么保养的,怎么到这个年纪,头发还是这么的乌黑油亮,让我悄悄留意告诉她,她给我卤鸭爪子吃呢。”七八岁的小姑娘长得粉嫩可爱,童言无忌,逗得奶奶哑言失笑,捏着她的小鼻子道:“真是个小皮猴。”
往事如烟,随着这些老旧物件,一帧帧、一幕幕地重新浮现在南笙眼前,恍惚间仿佛还能看见梳着圆髻一脸慈笑的奶奶正在门边对她招手,只是抬头看着厅堂正中摆放牌位照片的灵桌,南笙心里又顿时疼得如岔气般呼吸不过来,却又不欲惊动旁人,只是无声地流着眼泪。
林妈妈当然发现了南笙的异样,不由心里叹了口气,为了不让她继续睹物思人,让苏轶把南笙带去院子休息一会,她自己带着何佩君紧赶慢赶地收拾,总要赶在下午把东西收拾完,料理完毕就可以回H市了。
苏轶双臂用力把蹲在地上默默流泪却一动不动的南笙慢慢扶起,搀扶着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厅堂,南笙什么话也没说,安安静静地随着苏轶的搀扶慢慢挪着步。只是哭得太久她有些脱力,再加上从医院出来的那天起就没有好好吃过饭,根本使不上劲。如今不过过了七八天,人生生瘦了一大圈,脸色惨白,眼下乌青深重,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到的模样。苏轶心里怜惜,行动间不由带上了丝小心翼翼呵护的意味,扶着南笙的时候把她大半个身子拘在自己怀里,半扶半抱地把南笙架出了院子,让她静坐在秋千架上休息,自己转身去厨房泡了一杯红糖水给她。
白色的马克杯里冒着几缕甜丝丝的热气,随着一只白皙修长手指的手递到自己面前,南笙此时脑子晕眩,看着杯子有些怔愣,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苏轶心里叹息一声,无奈地把南笙垂握在膝上的手慢慢拉了起来。初夏的天气将将开始热起来,他的额前鼻尖还冒着细小的汗珠,而眼前这只手的手心却带着黏腻的凉意,苍白的皮肤下能看见浅浅浮起的暗青血管,看得他心里微微酸痛,行动间不由越发轻柔细致,把杯子小心翼翼地交到她手里后,嘴里不忘叮嘱道:“红糖水喝了缓缓神,还有点烫,小心点,嗯?”
南笙细细闻着着从马克杯里传出带着温度的香甜气息,她鼻子不由有些发酸直冲眼眶,心里感触万分,好不容易忍下流泪的冲动,才开口轻声说道:“谢谢。”
苏轶不在意地笑了笑,看着又在继续愣神的南笙,不由故意地往南笙身旁坐下,带着秋千架也轻微地前后晃动起来,连带马克杯里的红糖水也跟着起了波动涟漪,南笙怕它会就此撒泼了出来,赶紧往嘴里送去浅浅地抿了几口,才带着丝幽怨好笑地瞥了苏轶一眼道:“好端端的红糖水差点就被你打翻了。”
苏轶哂笑道:“谁让你端着它半天都喝一口,简直浪费我心意。”
南笙无奈地刮了苏轶一眼,慢慢举起杯子,又抿了一大口,甜甜的滋味卷席了整个口腔,带来一种不可言喻的满足感,仿佛须臾间四肢百骸都活了过来,重新拥有了力气,那种浑身都软绵绵的感觉从脚下远离了。南笙轻不可觉地舒了一口气后,又再次轻声说道:“真的谢谢你,如果没有你和君君的帮忙,就我们家这三口人还不定怎么地手忙脚乱呢。”
苏轶轻轻地揉起南笙的发顶,柔柔出声道:“你知道就好,那就赶紧打起精神,两位老人家也不愿意看着你继续这么萎靡下去的,傻姑娘,哭完了记得要把接下来的路漂亮地走下去。”
感觉着耳边一呼一吸间喷洒过来的热气,犹是满心伤怀的她也不禁脸一热,心里茫然十拐八弯地转了好几转才缓过神,带着丝恍惚道:“嗯,知道了。”
午饭简单应付过去之后,大家一块把收拾好的箱笼堆放整齐,徒留一片空荡荡的家具,看得南笙心里一阵凄凉,后来南笙干脆叫南爸爸找一匹白布出来,把这些家具都给罩上,省得都给蒙尘了,下次回来住的时候还要花时间去打扫卫生。南爸爸想想也是,从奶奶的衣柜翻找还真的有几匹白布,估计是老人家用剩下的,这么一想,南爸爸也不禁红了眼眶,有些不是滋味。等全部收拾妥当之后,已是斜阳夕照,趁着日头还在,大家拿上自己的行李准备回H市了。走的时候门是南笙锁上的,一步三回头,眼里满是流连与不舍,直到最后一道院门锁上之后,还愣愣地半天没挪动步子。南笙知道这次走了之后,以后估计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是不会回来了,从前每次走的时候,爷爷奶奶都会站在院子门口跟她挥手再见,直到她转了弯再也看不见为止。如今,门锁上了,这个院子也空了,南笙觉得她心里也仿佛空了一处,有风在涤荡,响起荒凉的鸣笛声,叫她难受得又想落泪,只是干涩红肿的眼睛再也经受不住折腾,只一味酸涩难受。
回到H市之后,总有亲近的同学好友想来看她,只是都被她给推了,她现在不知怎么的,不想见人,就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连句话也懒得多说。何佩君倒是常来,总是想逗她笑,准备了各种笑话或者是搞笑电影,只是每回她都懒懒地笑着来敷衍她,何佩君最后无奈缴械投降,问起她日后打算。
南笙靠在摇椅上一前一后地轻轻晃荡着,很是舒服,只是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半眯着眼睛正出神。听见何佩君的问话才回过神来,满不在乎地道:“能怎么办,缺了一科没考,肯定上不了什么好学校,只能复读了呀,唉。”
何佩君听了也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只是想着以后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继续上高中,想想就觉得可怜,却又无法,只能开口安慰道:“没关系,等我们家笙笙复读一年重来,什么名牌重点大学不都随你挑么。要不实在不行,我舍命奉陪,再陪你读一年?”
当然话一出来何佩君自己心里就后悔得不行,陪什么都好,再来一年高三,这个种的苦她可真的受不住了。只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现在把话收回会不会太义气了?何佩君紧张地盯着南笙一眼不错的,就怕她开口说好。
南笙当然明白这是玩笑话了,陪读一年,这莫不是疯了么,这家伙现在心里只能多恨自己这张嘴,什么话都不过脑子,张嘴就来。南笙看着她那一脸心虚的紧张模样,也懒得逗弄她了,道:“放心,不会让你陪我复读的,明知道这么辛苦还拉上你陪我,我有这么恶毒么?”
何佩君讪讪一笑,忙转了话题道:“我估计以后就去B市了,我先去探好路,等明年你来了,姐带你吃香喝辣的。”
南笙白了她一眼问道:“你志愿填了B大?”
何佩君笑嘻嘻地道:“哪能啊,B大我还差点,是S大啦。”
南笙也不再细问她,懒洋洋地“哦”了一声,继续眯起眼睛打起盹来了,夏日的午后天气有些炎热,就着阳台吹着的悠悠小风,简直是午后昏睡必备良品。其实她也是知道,高考成绩出来后,大家都顾忌她的心情,很少在她面前提及这些事情的,所以她也识趣,愿意承她们的好意,其实她倒觉得没什么想法的,是她们自己多心了。她心里其实也隐隐有些好奇地,想知道那人报了哪个学校,只是不好意思开口问。何况人家在回H市后没几天就又回美国了,还会不会回来,谁知道呢,她心里这会正难受呢,所以也不想去问了,知道了说不定更要在心里添一道伤,要多久才能复原好起来,她自己都没数。所以还不如就这样装聋作哑,什么都不知道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