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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轮的暴风雨眼看着又要来临,南湖路的人群也逐渐散去。破旧的小楼外,张丹阳靠着大门抽烟,两名新干警跟着吕长州他们收拾着现场。汪婧和汪煦走了出来,身后是几名抬着尸体的干警。
“唉,你谁啊?这里不能靠近。”
原本静得只剩下雨声的巷子里响起了一道人声。紧接着,一道焦急的声音随之而起:“那是我朋友,我想进去看看!”
张丹阳抬起眼,就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被拦在了警戒线外。他把手里的烟扔到地上,然后用脚把烟头踩熄。也不打伞,张丹阳就那么走进雨中。
“你认识死者?”
张丹阳要比余畅高出一个头,使得余畅不得不抬起头来看向他。
好强的压迫感。
这是余畅第一次看到张丹阳时产生的感觉。
就像一头夜间行走在森林里的狮子,健硕、犀利而又震人心魄。
“李,李姐是我朋友。”余畅说话都有些结巴,毕竟第一次跟张丹阳接触的人都会被他的气势所镇住。
“昨晚你见过她?”张丹阳问。
“没有,昨天我在店里打工,很晚才回家,只是中途接到过她的电话。李姐是个好人,也很热心,从来不会看不起人。虽然泼辣了一点,但绝对没有坏心眼,为什么会有人要杀她?”余畅说着眼眶有些许红。
还记得第一次认识李玥是在几年前,那时候余畅也没什么事做,就跟着一群人蹲在影视城外面等人招工。因为年纪小,长得也不够壮硕,所以很难找到事情做。余畅记得那天天气特别热,影视城外能遮阴的地方都被人占了去,而他只得满脸被晒得通红地杵在一根旗杆下面。这时候,一个年轻女人走到自己面前,然后大咧咧地跟他说,有个剧组缺个群演,要不要试试。
就这样,这几年下来,只要有合适的机会,李玥都会第一个想到余畅,甚至还想着给余畅推荐给导演,要是能混到一个半个角色,搞不好还能在演艺圈发展。只可惜余畅并不喜欢演绎,也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天分。虽然每次都被李玥笑骂没有上进心。因此,这几年下来,余畅也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姐姐一般。
“昨晚十点到两点之间你在哪儿?”
“我昨天快十二点关的店门,然后因为暴风雨没打到车,就一路小跑了回来。回到家大概一点半吧。”
“你打工的店子在哪儿?”
“就在天河广场旁边。”
听到这里,张丹阳又开始习惯性微眯了一下眼睛。
“你家在哪里?”
“出这条巷子,然后南湖路中间有个十字路口,右拐那栋红色小砖楼就是了。”
“照你的说法,天河广场到你家也就半个小时不到,而你一路小跑的话,估计二十来分钟就到家了,你却要一个半小时?”
张丹阳从来都是冷静而一针见血。余畅听到问话也是心下一悸,然后闷声说:“因为雨太大了,所以我在街口那家咖啡店躲雨。”
“那你昨天回来的时候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人和事?”
张丹阳这一问,余畅瞬间脸就煞白了。他想到了肖旻,更想到肖旻的那句玩笑话——
我说跟人打架你信不信?
余畅记得,肖旻说这句话的时候很轻松,就像真的在开玩笑一般。李姐虽然平时性格外向泼辣,但却绝不会跟人动手打架,何况她是女生,肖旻怎么说应该都不会跟她打架吧?
“怎么?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张丹阳是何等的眼尖之人,只要对方一个神色,即便稍纵即逝,也逃不脱他的法眼。所以宏阳区的这位神探在整个威城都是赫赫有名。
“没有,只是有点怕。还有,还有难过。”余畅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撒谎,他觉得自从认识了肖旻之后,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在心头萦绕。
“小伙子节哀顺变。”吕长州上前拍了拍余畅的肩膀安慰说。
“我是宏阳分局刑侦队队长张丹阳,要是案子进展需要你帮忙,希望到时候你积极配合。”
“恩,好。”余畅乖乖回道。
“你叫什么?”张丹阳问。
“余畅。”余畅又看向张丹阳,就见对方直接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后面吕长州大喊着“收队”,前面几名警察正准备收起黄色警戒线。
余畅突然眼神一紧,对着张丹阳喊道:“张队长!”
张丹阳回头,就看到那雨中的年轻人,红着一双眼睛,一脸孤独又无助的样子。
“您会找到凶手的对吧?您会还李姐一个公道的对吧?”
余畅眼眶里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他连着问了两个问题,却是如两块大石般压到了两个人的心上。
张丹阳透过余畅的肩头看向后方的汪婧,而汪婧也看了他一眼,但随即收回了眼神。
“宏阳公安分局,”张丹阳顿了顿,然后重重地说道,“绝不会让任何罪恶逍遥法外,更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含恨蒙冤,无论这人是生,还是死。”
说完,这位威城大名鼎鼎的神探转身走进了雨中。
汪婧拿着工具箱的手死死地握着,她就那么看着张丹阳的身影消失在了雨里。汪煦在旁边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复杂情绪,他没有上前,就那么静静地陪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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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丹阳一行回到宏阳区公安分局,刚一走进大厅,就看到一个人正焦急地跑了过来。
“赵主任,你这是咋了?火急火燎的,你媳妇又给你找什么茬了?”吕长州看着此人笑着打趣。
来人正是宏阳公安分局办公室主任赵一维。只见他瞪了一眼吕长州,说道:“你还有心思在这儿开玩笑?付局在会议室正等着呢。张队,付局脸色不好,现在这个案子已经全民皆知了,上面刚刚把付局骂了一顿。”
赵一维是文秘出身,之前是在市委给某领导做秘书,后来才被调到分局做办公室主任。虽然平日里挺油挺马屁精的,但做起事来也算是靠谱。
“去会议室。”张丹阳简单地说了一句,就大步朝电梯走去。赵一维和吕长州跟在其身后,没走两步,赵一维转身看见管逸和钟晓黎还傻站着,便朝两人招招手。
“你俩一起来。”
管逸和钟晓黎互看了一眼,原本他俩还以为这种老大级会议应该不要他们这种新来的人参加。见到赵主任叫,两人连忙跟了上去。
宏阳分局办公大楼总共有两个办公室,一大一小,一个在二楼平日里用来召开全局大会,一个则在五楼,用途主要是开一些领导班子会。相对于二楼,五楼的会议室要小得多。
五人走在长长的过道上,两侧分别是局长室、副局长室、档案室、资料室、保密室等等。而会议室就在五楼的尽头处。
张丹阳人高马大腿又长,他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后面的人都有点小心翼翼。从赵主任的口中得知今天老大心情不佳,众人都怕成为被祸及的池鱼。
张丹阳没有什么表情。用平日里汪煦的描述就是,永远一张死人脸。只见他打开枣红色的大门,然后走了进去。
“付局。”
宽大的落地窗前,一个约莫五十好几的男人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听到张丹阳叫自己才转过身来。
付左之,宏阳公安分局局长,年轻的时候也是一名神级警探。若说张丹阳这样眼高于顶的人对谁都不在意,那么这位付局长则就是个例外。
“丹阳啊。”付左之看着张丹阳,又看了一眼后面的几人,然后招了招手说,“都坐吧。”
张丹阳听得出他语气里的疲惫,这位曾经在威城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也有点英雄迟暮的悲哀。
“付局,这起案子——”张丹阳刚想汇报情况,就见对方一个制止的手势。
付左之转头跟赵一维吩咐道:“刚才网宣部打电话过来,要我们这边给个简要汇报,你马上跟网宣部杨主任联系,市委要求马上发通告,以防止网上的舆论越演越烈。记住,一定要注意措辞,具体事宜杨主任他们是老行家你多配合就行。千万要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和群众恐慌。”
“好的局长。我这就去。”赵一维是行动派,连忙起身走出会议室。
赵一维走后,付左之才把目光看向张丹阳,微叹了口气:“那张照片我看了。怕这不是终结,而只是个开始。”
付左之话一出,满座哗然。张丹阳难得的冰山脸开始动容。若说他是现在年轻干警们心中的神探和男神,那眼前这人便就是他心中的英雄,那个当年从大火中把自己救出来的英雄。
“不管是开始还是结束,我都会亲手将凶手绳之以法。”张丹阳语气里透着极致的霸道,瞬间让吕长州他们心生敬佩。
付左之很欣慰自己一手带起来的人越来越有担当,很多人都说眼前这人将会是自己的接班人,可只有他自己明白,此人只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付左之拍了拍张丹阳的肩膀,然后拿起遥控器,打开投影仪。众人转头看向前面的投影幕布。
此刻,超大的幕布上,一张清晰的照片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灰暗而破旧的房间里,一面两米来高的镜子把房间分割成了两半。镜子前面,一个低头做祈祷状的**跪在满是泥泞的地上。因为房子漏雨的缘故,所以天花顶上的灰尘就着雨水滴在了女人的身上。女人的卷发遮住了她的侧脸,只若影若现出一张苍白的双唇和圆润的下巴。
“看出什么了吗?”付左之问道。
除了张丹阳,其余人都相互看了看,也不知道局长是在问谁。他们见张丹阳没有作声,吕长州便首先发表了自己的见解:“虽然房子漏雨,但我们在现场的墙面及镜子上都有采集到一些指纹,技术人员那边正在作对比。因为现场有被破坏过,所以脚印的采集比较麻烦,而且能提供的证据不多。还有就是,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没有采集到现场血迹,就连那女人身上,也没有任何出血的地方。而最为奇怪的是,凶手搞这么大一面镜子竟然都没有惊动到周围人。”
“恩。”付左之对于吕长州的汇报没有评论什么,但从他的表情上可以看到肯定的神色,“你俩怎么看?”付左之突然对管逸和钟晓黎问道。
两位新人心下一紧,一把手亲自考试了。这真的比当初面试还要紧张百倍。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谁该先作声。
“不用紧张,”付左之柔声安慰,“小管你先说。”
“是,局长。”被局长亲自点名,管逸在兴奋之余又紧张得要命,他又看看了张丹阳,见对方也一脸严肃地看向自己,就更加紧张。
“我当时和晓黎负责协助技术员取证。我觉得,觉得那里并非案发的第一现场。”
“哦?说说看。”付左之鼓励道。
“首先,我认为死者是一名女性,还是一名影视城普通的场务,怎么会在大半夜跑到一个无人居住的破旧小楼里去。而且昨晚还刮着台风,下着暴雨,就算是天大的事情,也不会让她失去理智地跑到那儿。其次,现场没有发现死者衣物,周围也未找到衣物焚烧的痕迹,要嘛就是凶手把死者衣物拿走了,要嘛,就是那里根本不是第一凶案现场。最后,据汪法医现场初步的尸检,死者是死于心脏骤停。这里张队就质疑过,死者并无心脏病史,也不是胆小之人,心脏突然骤停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要是真的是被吓死的,那么为什么还要跑去那样一栋曾发生凶杀案的恐怖屋子?而凶手更不可能多此一举把她打晕再带到那间屋子里吓死。综上观点,我个人不成熟地意见是,那里并非第一案发现场。”
管逸不愧是威城警察学院这一届的优秀毕业生,案情分析地有条有理,付左之赞赏地点了点。接着,他又对钟晓黎说道:“小钟有什么见解?”
钟晓黎看见管逸表现得那么优秀,心下甚是高兴,一则她本身就对管逸有好感,二则,她来宏阳分局之前就听说过这里有一位神勇无敌且有冷面高傲的神探,她虽然也是优秀毕业生,但心下还是甚为忐忑。这下看见管逸的突出表现,觉得最起码没有丢了警察学院的脸。
“我同管逸的看法差不多,只是没有他想得那么周全。”钟晓黎先是高度赞扬了管逸一番,然后接着说,“我也认为那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最起码,死者身上有一股味道,是那个房子里不可能出现的味道。”
钟晓黎这么一说,众人皆惊,就连张丹阳都忍不住向她投去问询的眼神。
“什么味道?”付左之问。
“海水的味道。”钟晓黎回答。
“海水的味道?”张丹阳发出了疑问,“怎么说?”
“是这样的。我从小就生活在威城的振兴村,家里世代都是渔民,我以前常年跟着爸妈出海打渔,所以对于大海特别熟悉。再加上我天生对气味相当敏感,所以当时一闻,就觉得那具女尸曾经泡过海水。”
“没想到小钟同志竟然有一个比警犬还要灵敏的鼻子啊!”吕长州开玩笑说。
“丹阳,你的看法呢?”付左之发现,这起案子是越来越复杂,他急切地想要听到张丹阳的见解。
只见张丹阳突然站起身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才说道:“我先去一个地方弄清楚件事。”
说完,他就直接走出了办公室,只留下早已习惯了的付左之和吕长州以及懵了的管逸与钟晓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