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7日,南北两军在汀泗桥展开了激战。吴佩孚布置大刀队在阵前督战,下令退缩者一律在阵地处以极刑。吴佩孚以前就是用这种恐怖、残忍的办法来打败他的对手的。吴军在大刀队的督战下,进行了疯狂的抵抗,两军死伤均极重大,桥下积尸累累,几使河水为之断流。
吴佩孚在军阀圈里,可谓治军甚严、训练有素。自1917年护法战争后,吴氏便横行华中、华北,战无不胜,从未遇到过像北伐军这样的劲敌,尤其像叶挺独立团这样有惊人英勇气概的军队。吴佩孚的大刀队虽然在阵地前砍下九颗团营长血淋淋的人头,终无法将阵地保住。8月27日当天上午10时,北伐军占领了汀泗桥,敌二万余人全军覆没。
29日蒋介石乘火车去咸宁,经过汀泗桥,惊叹不已,在日记中写道:但见死尸累累,惨目伤心,乃知此次战斗之激烈!
汀泗桥大败后,吴佩孚惊恐万分。他调集三个师的精锐部队并亲自指挥,企图固守粤汉路上的另一个军事要隘贺胜桥。8月30日晚上,邓演达、铁罗尼和叶挺率部攻下贺胜桥,打开了通向武汉的最后一道大门。吴佩孚逃往武汉,叶挺独立团兼程急进,直逼武昌城下。
郭沫若他们星夜兼程,足足跑了一星期,才在武昌城下赶上邓演达。
有一位肥胖而白皙的人,嘴上有八字胡须,头上戴着尖顶的京帽,穿着长衫和坎肩,坐在路轨上面。邓演达随手一指,告诉郭沫若:“那是咸宁县的伪知事。”
郭沫若问道:“把他带到前线上来是什么意思?”
邓演达带着一种恶作剧的微笑说:“我们是要吓他一下的。他昨天清早还在替吴大帅办差,哪晓得今天清早便落得了这样的下场。”
有人担来了一桶饭,大家就蹲在铁轨路线上吃。附近的农民好奇地围上来。有些人特地送来了饭菜。其中有一位还请求发他一支枪,他要跟着去打仗。
正说着,轰隆响起一声大炮。农民像鸟雀一样惊散了。那位咸宁知事脸色吓得碧青,嘴唇乌紫,牙关在连连地打战。
邓演达听着随之而起的枪声,兴奋地说:“吓,敌人开城应战了!”铁罗尼尤其高兴:“郭同志,我们要进武昌城开午餐会啦!”
前进的军号响起来了,队伍逐次前进。敌人的炮接二连三地从他们头顶响过。
郭沫若每听见一次炮声,心里总要冷一下,头是不知不觉地总要低一下的。但看邓演达和铁罗尼,铁罗尼膝头受过伤,所以固有的骑兵式步法又添着一层颠簸的意思,像一只水鸭,但他的头部却丝毫也没有动颤。邓演达也照常把脖子昂在右边,把胸脯挺得直板板地走。他再回头看纪德甫和李德谟两人,他们也和他一样地炮声一响就缩一下脖子。他暗自叹息:“没有实战的经验究竟是不行的。”
3日拂晓2点多,向武昌城发起的总攻开始。城墙周围有照明灯火,城外地形平坦,敌人居高临下,攻城部队不易接近,接近了也无法攀登,伤亡很大。直到上午7时,攻城仍无进展,双方对峙着。
到了9点钟,仍不见邓演达和铁罗尼从火线下来。郭沫若就带着宣传大队长胡公冕和小队长周恩寿到前线去找。
他们在红墙围着的长春观,碰到团长叶挺。
“喂,赵子龙,怎样?”郭沫若向叶挺打着招呼,“择生(邓演达)是在里面吗?”
“我也在找他啦,里面连一个鬼影子也没有。”
“他该不是战死了吧?”
“不会的。我们今天清早一同踞在这里,隔着墙和城墙上的敌人对打。他叫我去找陈师长,我找了半天才找到,转来便没看见了他。他和铁罗尼一道的。”
他们又分头去找。在路的左侧一座小花园的柴门口,郭沫若遇上了邓演达和铁罗尼。他们俩人坐在门槛上,护兵们立在他们前面,满脸倦容。铁罗尼的脸膛分外地黑,眼仁充着血。邓演达很不高兴地问郭沫若:
“你们来干么?”
“来看看前线上的情形,同时来找你们的,怕你们阵亡了呀。”
邓演达苦笑着。
胡公冕问那十名宣传员的去向,邓演达说:“那几位小家伙吓倒了,在关帝庙前面的一家人家里躲着不敢出来。死是不会死的,你们不要担心他们。他们到了晚上会爬出来的。”他又回过来问郭沫若:“你们走到了前面的哪儿?”
“到了长春观,遇着了叶挺。他进关帝庙去了。”
他硬着脖子偏着头点了几下,扁着的嘴边微微泛着矜持的微笑:“今天是不会再有战事的,我们回去睡觉吧。”
他这样说着站起来,又用德文向铁罗尼说了一遍,铁罗尼也站了起来。
大家默默地走着归路。走过了洪山,在一个小村落遇上总司令部的一群人。其中有总司令蒋介石,军事顾问加伦,和第四军军长张发奎。他们站着谈了一会儿,邓演达、铁罗尼又随总司令部的一伙人向前线走去,他们要到前敌司令部去开临时军事会议,研究攻城问题。
蒋介石有些急了,一开会,便右手叉在腰间,左手握成拳头,搁在桌子边缘,眼睛里全是红光,闪闪地向四面看,好像想找什么东西来咬一口似的。未及分析敌情,便下令:“武昌限于48小时内攻下。乘敌人立足未稳,一定要攻下!”
他这一说,会场便鸦雀无声,明知不能强攻,也不再陈述。
加伦顾问却说:“你就不计算敌人的固守和反攻吗?我看48小时够呛。”
加伦将军身躯修长,平时沉默寡言,凡是发言,大都只从军事观点立论,极少涉及中国的政治问题。对战略战术常有独到之处。为此,蒋介石愿意采纳他的意见。
大体说来,当时俄国来华的顾问品质都很优良,诚实刻苦,不大说话。日常生活规规矩矩,稍有不慎,立刻便奉调回国(1927年加伦辗转回国后,一度任苏联远东军司令,后因军事机密为日本间谍所窃,被斯大林治以死罪。蒋介石接到驻苏大使杨杰之报告,想保其性命,乘孙科因外交问题以特使身份赴苏时,嘱其转达斯大林,请派加伦将军至中国做他的私人顾问。斯大林告诉孙,加伦已被枪决)。
“那就再推迟一天。”蒋介石又发布悬赏攻城的命令,“最先登上城垣的部队赏3万元,官长200元,士兵100元!”
9月5日凌晨3时,北伐军开始进攻武昌城。战士搭竹梯爬城,虽个个奋勇,无奈城高且坚,敌人居高临下,炮火甚烈,北伐军战士伤亡惨重。这时,第一军第二师师长刘峙误以为独立团已攻进城内,想捞个头功,谎报该师奋勇队已在鸡鸣前从武胜门附近进城了。结果增援部队遭遇炮击。邓演达正在武昌城下督战,一颗子弹打来,正打中了他所骑的马的脑壳。那子弹先从邓演达的左胁穿过,军服的袖子穿了一个洞。邓演达没伤着,马却顿时倒下了。他立即把总政治部宣传大队的文强拉到身边,对他说:“城内的敌人居高临下,什么都看得清楚,千万不要暴露目标!”铁罗尼的马也被打死。
清早,邓演达、铁罗尼等退回长春观。长春观是丘陵顶上一座庙宇,四周有红墙围着。那儿的地势高,和城墙的一角几乎在同一水平上,和城墙相隔也只有二三十丈远的样子,他们就躲在土墙背后,用驳壳枪和城上的敌人对射。敌人知道这边有人埋伏,就用机关枪对准扫射,弹如雨点。只要一伸头打几枪,就会迎来一阵弹雨。最后一次是共产党员纪德甫把头伸出去探着外面的形势,正回过头来向坐在墙脚下的邓演达和铁罗尼报告的时候,突然中了敌弹,邓演达赶紧把他扶着,顺势把他卧放在地上。“我不要紧,请你们留心着敌人。”纪德甫用微弱的声音说了一句,便没有声息了。邓演达抱着他的遗体,含泪而泣,接着从本子上撕下一页纸写了一封信,让他的护兵杨升送给留在南湖的郭沫若。信上写道:
沫若同志:
攻城计划仍为水泡,敌人尚在顽强抵抗。德甫同志于今晨正7时阵亡于宾阳门外长春观内,哀痛至极。后事望兄从厚料理。
YendaDen
7时40分于长春观
这时蒋介石也感到强攻无望,改为围攻。并任命邓演达为攻城司令,指挥第四军和第一军第二师围攻武昌城,9月14日开始对武昌城进行封锁。
一天,邓演达拉上来武汉汇报工作的包惠僧,到南湖去视察攻城部队的情况。
他们坐上汽车,在清芬二马路下车,步行到龙王庙江边上,坐上小火轮沿江北岸到武昌望山门外的南湖。船过龟山头晴川阁下,正是江身窄处,武昌城墙上敌人的守望哨没精打采地在走动,将小火轮看得一清二楚。包惠僧对邓演达笑着说:“如果敌人对我们开火,我们这只小火轮必然被打沉,你是攻城军的工兵司令,倒是死得其所,我怎么算呢?将来烈士祠中不好安我的座位了。”
邓演达说:“这样的危险时期已经过去了。我们以前是绕道龟山北麓到鹦鹉洲江边渡江,最近敌人差不多是弹尽粮绝,可能一二天内有和谈代表出来,如果有危险,我也不会拉你来。”
包惠僧笑了。
邓演达又告诉他:“周恩来同志的弟弟周恩寿在武昌攻城战开始不久,同我在洪山北麓督战,他同我并马站在高坡上,周恩寿中弹受伤,还在汉口同济医院治疗中,我的马也被打伤,从马上跌了下来。”他说得兴奋起来:“子弹头上有眼睛,谁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顾问铁罗尼(左)和总政治部主任邓演达在武昌城下督战。
该挨打,谁不该挨打,好像是有数存焉,我在洪山作战这样的事,不只碰着一次两次,我都是履险如夷。不过前年有个江湖术士,据说相看得很灵,他说我39岁要死于战场,我不信,我也不怕死于战场。”
包惠僧顺着他的话头说:
“相传无论何人,逢九不利:岳飞是39岁死的,胡林翼是49周岁死的,周瑜是29周岁死的。”
邓演达头一歪,淡淡一笑:
“人生总有一死,如何死法,也是碰机会,不过我愿意战死沙场,不愿意像岳飞那样死。”(五年以后他被蒋介石秘密杀害于中山陵园的梅花山下,他同岳飞的死法差不多是一样,死难时刚刚36岁……)
9月下旬,蒋介石去南昌指挥作战。邓演达就指挥部队挖三条地道通到城下。北伐军从广东派出飞机,飞到武昌城上空,投过两次手榴弹和宣传品。负隅死守的敌人被围困了二十多天,城内二十多万居民已发生了严重的恐慌。吃草根、吃树皮、吃猫、吃狗、吃老鼠的都有,敌军就是不放饥民出城。城内的敌兵一天也只能吃到一两碗稀粥,城上的士兵常常向城下的北伐军要东西吃,要烟抽,已经丧失了斗志。经过多次往返谈判,因守城司令刘玉春不愿收编,谈判陷入僵局。但是邓演达允许居民出城,并指定10月7、8日两天,居民可走出汉阳门。
就在刘玉春不愿收编时,困守武昌城的河南第三师师长吴俊卿派人带信混在居民中出城,与邓演达接洽向北伐军投诚,约定在10月10日里应外合,把保安门、中和门、宾阳门打开,迎接北伐军入城,口令为“贺团长”,颈缠毛巾以资识别。
策划停妥,邓演达下令:“10月10日拂晓前,把主力集结于上述三个城门外附近的地区,以便进城解决不投诚的敌军;留一部分人马固守阵地,防止敌人四处流窜。”
部署既定,叶挺独立团首先在通湘门附近架起云梯越过城墙,分兵三路向蛇山方向猛攻。晨2时30分,敌军贺兑庭团果然把三个城门打开,第十师、第二十师相继入城。各部队与不愿投降的敌军展开巷战,到中午时分,枪声停息,抗拒的敌人全部缴械,所有俘虏官兵在街上集合,一队队带出城外。刘玉春也被活捉。
下城之后,邓演达去洗澡,觉得肋下又痒又疼,始行一看,被子弹擦过的肋部已经腐烂……
北伐军在湖北作战时,孙传芳以为北伐军战线已拉长,“剪长绳”的时机已经到来,即把五省军队组成五个方面军,陆续调入江西。北伐军为平定江西,于9月上旬乘孙部尚未集结完毕之时,即令第二、第三、第六各军及第一、第五军各一部和独立第一师向赣西、赣北、赣南发起攻击,很快占领了二十余县和赣南重镇赣州。
9月19日,第一次攻占南昌失败后,蒋介石率总部亲临江西前线督战。10月4日,蒋下达第二次围攻南昌的总攻击令,且亲至南门口督战,强行指挥架设云梯登城,结果,数百人全部从城墙上掉下牺牲。12日晚,南昌城防司令岳思寅又组织三百余人的敢死队偷袭北伐军,北伐军秩序大乱,自相践踏,急得在阵地上的蒋介石拉着白崇禧的手乱摇,连说:“怎么办?怎么办?”14日,下令撤围,蒋介石回到南昌附近的牛行车站总指挥部。
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山坡蒙上了一片灰暗的黄昏的阴影。
蒋介石把蒋纬国叫来,坐在膝上,望着青山,长吁短叹。参谋长白崇禧过来,邀蒋介石去周围山上散散心。
两人一前一后朝山上走,随从副官江志航和卫士们跟在后面。当炮火临近时,老百姓已逃避一空,见不到什么人,只有一座小庙孤零零地耸立山坡。蒋介石平常信佛,见庙总要拜一拜。于是便径直走进小庙。
庙不大,斑驳的青砖粉墙足能代表它的历史。中间有个跪拜的高阁,案上香火缭绕。他们刚一进庙,便从一墙之隔走出一个老和尚,大约是住持。他看见蒋、白带着卫士,显然是高级军官,便上前打招呼,合掌念阿弥陀佛。
因为是关帝庙,有签可求。蒋介石看见香火几案上放着一个签筒,便走上前去,刚想抽,又胆怯起来,叫白崇禧先抽,白崇禧默默抽出一支竹签,随手递给老和尚。
老和尚接过来看了,递给蒋看。蒋看了不得其解,便请老和尚破解。老和尚看了一眼白崇禧高高的额骨,称赞他有“昭烈帝之威,卧龙之气”。又说他的左眼大象征雄风,右眼小说明他有心机,将来肯定是问鼎中华的人物。白崇禧听后怕引起蒋介石的忌恨,忙请蒋介石抽上一签。
和尚一持银须,问:“你问什么事?”
蒋介石弯着身子,看了白崇禧一眼,说:“问战事的胜败如何?”
和尚闭目持须,不肯言语。
蒋介石握紧了拳头,公鸡发威似地全身紧张起来,使所有的肌肉都变得像铁一般。他着急地问:“不好吗?”
和尚睁开了眼:“战事倒是大吉大利。但是有一句话你要记取,即预防剪刀叉。”
“剪刀叉?”
“对。要防止切断后路。”
蒋介石和白崇禧面面相觑。随后叫随从副官给老和尚二百元纸币。
回到宿营地,两人坐下,默默无言。白崇禧打了个哈欠:“睡吧,别费神了。”
蒋介石握紧了军刀,眼瞪得雪亮,对白崇禧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你打电话给预备队,再调来两个团,靠近总司令部。”
第二天夜里十一二点钟,蒋介石刚刚走进陈洁如房间,脱衣躺下,就听得外面枪声大作,喊声震天。蒋介石急忙披衣坐起。等到枪声渐渐稀拉落,他来到总司令部参谋室。白崇禧正在审问一名被俘的团长。
“你们是哪个部队?”
“守城的孙传芳部卢香亭师。”
“从哪出来?”
“地下隧道爬出来的。”
“爬出来的企图是什么?”
“是企图切断后路……”
蒋介石暗自一惊:神明果然灵验!如果不是抽调了两个团,两个卫士队岂能抵挡一师人的偷袭?他急忙叫来军需处长俞飞鹏,赶快派人给老和尚送钱,及早整修庙宇,保佑北伐节节胜利……第二次围攻南昌失败后,苏联顾问加伦决定亲自指挥江西战场,起草命令经翻译后由蒋签署,实施先扫外围,削其实力,后取南昌的作战方针,于11月8日克复南昌。9日,蒋进入南昌。
一群华服的客人云集在一间轩敞的客厅里。今天晚上是北伐军总司令宴请南昌各界绅士。客人里面除了北伐军的年轻军官,乡绅们须发斑白的老者居多。蒋介石为了感谢神灵,特地在客厅一角燃起了香炉,供起了关帝爷的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