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农民供应国民革命军的给养,救治伤员,充当向导,带领士兵穿过只有他们才知道的山间小路。国民革命军常常就这样出奇不意地闯入敌后,围而歼之。在前线的敌后地区,农民起义屡兴;起义者同吴佩孚军队作战,常常使他们丢盔弃甲。
四人抬着的竹轿在江边轻轻落下,蒋介石走出来,准备上船去长沙。周围的人大都穿着咔叽布行军服,戴着军帽,有的腰带上还挂着手枪套子和行军记事簿。不少人带着照相机和暖水瓶。
船已发动了,船尾下泛起浑黄的泡沫。张治中也在船上,他是专程来送总司令去长沙的。
张治中对蒋介石说:“我们到武汉会师是不成问题的,但是会师以后对两党问题要请你特别注意,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来保持两党的合作,不能使它破裂。”
蒋介石慢慢地把脸转向他,点点头,忧虑地面面相觑,耸耸肩膀。他没有忙于做出回答,久久地考虑来考虑去,接连“嗯”了几声。
当时,国民革命军兵分两路,东路以何应钦的第一军为主,出潮汕向闽浙进攻;西路军有张发奎、唐生智、程潜、李宗仁等部,还有王柏龄的总预备队。蒋的总部是同西路大军一起,出韶关向湘鄂赣等地进发,面对着吴佩孚、孙传芳等北洋军与英法美日等帝国主义势力的大敌。总政治部除主任邓演达带着胡公冕负责的宣传大队同第四军的先头部队一起行动外,其余宣传、党务、总务三个科由季方负责,随蒋的总部一起行动。蒋经常骑马,有时坐轿。按规定科团以上都备有轿马,但季方因要与工作人员商量事情,不便乘马或坐轿,蒋介石在路上见了总要问声:“怎么不骑马?”或者说:“没有预备轿子么?”
政治部到了长沙,驻扎在旧时的省议会。邓演达要经常住在总司令部里参与军事工作,政治工作大体上由郭沫若代理。
8月24日的那一天,准备着第二天办祝捷会,庆祝岳州的克服。在那天晚上要举行提灯游行。下午4点钟光景,大家正忙过一个段落的时候,邓演达突然下了一道命令,叫政治部的工作人员分为先遣队和留守部,先遣队于当晚8时由长沙车站出发前进。郭沫若和李德谟秘书也是属于先遣队的。因离开车还有两个钟头的空暇,便偷闲到附近的澡堂去洗澡。正是三伏天气,到长沙一个礼拜了,都没顾上洗一次澡,洗后真是异常舒服。走出街头正打算坐人力车赶到火车站,但是人力车夫已经罢了工了。因为已经7点钟,提灯游行开始了。街面上逐渐拥挤起来,有车也过不去了。郭沫若急起一头汗,便找了个向导,拼命向火车站跑。
跑到车站门口,俄顾问的翻译纪德甫和几位部员急赤白脸地冲过来,异口同声地叫着:“啊,你们到哪里去了?邓主任在大发雷霆,说要枪毙你们呢!”
“才7点半,还有半小时才开车呢!”郭沫若一看表,叫起来。
“开车时间提前了半小时!”
他们匆匆赶上月台,在昏蒙的电灯光下看见在最后一个车厢的门口,正立着那轩昂的邓主任,他的颈子是硬挺着,头是照常微微偏在右边。郭沫若心里一冷,因为他知道邓演达是个口出令行的人。前几天在衡阳,他见到总政治部工作人员自由散漫,开会也不参加,很生气。有一次,他到总务科点名,不到的有二三十人,便立即命令把点名未到的人撤差、遣散回家,每人发给三十元作路费,并召集训话:
“我看你们到前方工作不合适,有误戎机,应当回到后方去。”
“到了吗,唉?”邓演达果然含着怒气,远远地向着这一群跑过来的人发问。
“到了,到了!”别人替郭沫若答应着。
郭沫若走到他面前,把经过一说,他只是哼了几声,把硬着的脖子微微地点了几下,说:“好啦,我们开车啦!”
郭沫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远远地退到车厢一角去默坐起来。
到了汨罗,铁道旁边不一会儿便生起了几堆火来,是准备夜饭的。大家胡乱地吃了几口饭,都去找地方睡觉,明天一早就要动身。铁罗尼顾问和邓演达和着衣服便倒在石板面的坟台上睡了下去。郭沫若十分惊异,也很佩服,那么硬的地方也能睡?他要找一个柔软的地方。在几株树下的深草处,纪德甫把背着的雨衣解下来铺在草上,李德谟也从邓主任的护兵手里找了一床宽大的龙须草席铺上,倒下去竟像钢丝床一样软和,不知不觉也就睡熟了。第二天清早由喇叭唤醒的时候,睡在地面上的半身衣裳都是湿透了的,草席不用说也和在水里浸过的一样。原因是草多的地方,由于地面太松,由那儿发出的蒸气,到了下半夜便结成了露水。到这时,郭沫若才明白那本是骑兵将校出身、在革命战役中受过好几次伤的俄顾问,那保定军官学校出身、在第四军做过团长的邓主任,为什么要选择在坚硬的坟台上去睡觉的原因。也数落自己:没有军事经验的人,连睡觉都得闹出笑话来……过汩罗江是8月25日的清晨。江面并不宽,水也很浅,朝阳照在江面上,显得格外清新。渡船还没来。邓演达不知是想起屈原投江的悲壮历史,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神色陡然黯淡下来。他把编纂委员郭冠杰拉到绿荫深处,问道:“你看这次革命前途如何?”
“我刚回国,情况不熟悉,难以断定。”郭冠杰答道。
邓演达忧心忡忡地说:“今日国民党的革命理论准备不够,组织涣散混乱,工作未能深入农工,未能深入社会;中国共产党的力量刚刚兴起,要单独对付强大的敌人也是困难的。这次北伐,我如战死疆场,革命事业当有人继续去做。第四军如果能成为革命武力,当反动势力来临时,西可入川,南可返粤,积蓄革命力量待机再干。倘未战死而革命失败,则走到欧洲攻读,研究出一个革命理论和策略来,再搞中国革命。”
“邓主任为何如此悲观?”郭冠杰有些不明白。
“你了解这位总司令吗?”邓演达反问道。
“听说一些,但还吃不透。”
“他本是上海流氓集团中的人物,兼有上海买办的本领,而且中封建的英雄思想的毒太深,刚愎自用。他做投机买卖失败了才跑来广州革命,骗取了孙先生的信任,又到苏联镀过一层金,是很能迷惑人的。不过你看吧,他迟早会叛变革命的!”
邓演达仰起头,两只手慢慢背到身后,意味深长地皱起眉头,轻轻地啊了一声:
“一旦有事,我怕郭沫若、孙炳文这些人难保安全……”
不祥之兆:蒋介石阅兵坠马
14日,蒋介石在长沙召集第七、第八两军的部队举行检阅。阅兵典礼是在长沙东门外大较场进行的。第七军来了两旅四个团,7000余人;第八军来了两师四旅八个团,约15万人。
这是南方少有的晴朗天气。深蓝的天空上飘飞着几丝淡淡的白云,野外显得特别广阔、静穆。参加检阅的两万余人,均属战胜之师,人强马壮,在阳光的普照下,更显得旌旗鲜明,器械整齐,军容极盛。
当总司令部一行分乘十余匹骏马,在检阅场出现时,全场军乐大作。蒋介石总司令骑着一匹高大的枣红色战马,缓缓地进入主帅的位置,听取各单位报告检阅人数。此刻的蒋介石正值春秋年富,又打了胜仗,在马上坐得笔直,显出一派标准的军人姿势。
报告完人数,七、八两军排成横列,蒋介石自右向左,按辔徐行,各高级将领则分乘战马十余匹,紧随其后。李宗仁位居第二,唐生智第三。按序列,先检阅第七军。第七军因频频作战,战场经验虽然丰富,而操场上的连营制式教练却极为陌生,阅兵式更少举行。加之广西士兵多自龙州、百色左右江一带招募而来,身材普遍瘦小,土制军服,久历风霜,颜色也已褪尽,所以检阅起来不够壮观和整齐。第八军却不然。他们和北方军队一样,极注重门面的装饰。战场上实际经验虽少,操场上却训练有素。士兵身材也比较高大,服装整齐,旗帜鲜明,军乐队尤其声先夺人,威武雄壮。
当蒋介石的坐骑走过第七军后,第八军排头的军乐队立时奏乐。蒋介石时时缓缓举手答礼。各种乐器金光闪闪,乐声大作,蒋介石的坐骑有些骚动不安,有点不听调度。军乐队后面便是号兵十余人,见总司令骑马过来,号兵队长一声令下,十余号兵立即举号吹奏,动作十分整齐,但见金光一闪,耀眼欲盲,接着号声大作,尖锐刺耳。蒋介石的坐马受此一惊,忽然大嘶一声,前蹄高举,立即向较场中心狂奔。蒋介石那安然自若的神情忽然间变得紧张起来,勒缰不住,瞬息之间便失掉重心,只见他手足朝天,翻鞍坠地。但是他的右脚仍套在脚蹬里,被马拖着直往前跑。
随从们都为之大惊失色,不知所措。所幸蒋氏穿的不是皮鞋而是马靴,且很松动,经马一拖,便从脚上脱落下来。但这一拖已拖出去两丈远。军长们连忙下马,将他扶起,问其受伤没有。但见总司令惊魂未定,气喘吁吁,一身哗叽军服上沾满了污泥,帽脱靴落,白手套上也全是泥土,狼狈不堪。这时,第八军的号兵已停止吹奏,总司令部的副官也赶来把蒋氏身上泥土稍微拍落一些。副官问:“是否回去休息一下?”
蒋介石眼珠一瞪:“继续检阅!”
于是,两个军长跟着他,徒步阅兵。一颠一跛,勉强将阅兵式进行完毕。
回到屋里,李宗仁没说什么,唐生智却沉下脸,想入非非。原来唐生智虽为一现代军人,却迷信很深。军中时有星相、巫师一类人出入,唐本人也常常持斋礼佛,相信阴阳谶纬之学。据说,他在幕中豢养了一位顾姓巫师,能知过去未来,十分灵验,遍收男女信徒。唐军长及其高级将领皆拜顾为师。军中尊称之为“顾老师”,而市民和官兵背地里却呼他为“顾和尚”。此人其时不过四十来岁,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是一个十足的“酒肉和尚”。平日,李宗仁想见见这个“顾老师”,唐生智知其不信,笑而不答。这次总司令阅兵坠马,“顾老师”便向唐生智鼓噪,说蒋氏此次北伐凶多吉少,最重要的便是蒋氏爬不过第八军这一关,将来必为第八军所克服。
唐君应好自为之,将来蒋氏失败,继起的或是唐孟潇(唐生智)吧!
蒋介石本人也很迷信,他对坠马一事讳莫如深,认为是个凶兆,诸如古代大将出征,被大风吹折帅旗一般。有好几天他闭门不出。
有一天,他和李宗仁坐在总司令部里,蒋介石突然问:“你今年几岁了?”
李宗仁答:“37岁。”
蒋说:“我大你四岁,我要和你换帖。”所谓换帖,便是互换兰谱,结为异性兄弟。
李宗仁有些不情愿:“我是你的部下,我不敢当啊!同时我们革命也不应再讲旧的那一套啊!”
蒋介石摆摆手:“没关系,没关系,你不必客气。我们革命,和中国旧传统并不冲突。换帖子后,使我们更能亲如骨肉。”
他说着打开抽屉,取出一份红纸写的兰谱来,原来他已经事先填写好了要李宗仁收下。李宗仁站起来说:“我惭愧得很,实在不敢当。”
蒋介石也站起来说:“你不要客气,你人好,你很能干……”
李宗仁一面回话,一面向后退,表示不敢接受他的兰谱。他抢上两步,硬把兰谱塞入李宗仁的军服口袋里。并一再叮嘱李宗仁也写一份给他,弄得李宗仁非常尴尬。
辞出之后,李宗仁拿出蒋介石所写的兰谱看看,那上面除一般兰谱上所共有的生辰八字和一般如兄如弟一类例有的文字之外,还有蒋介石自己所撰的四句誓词:
谊属同志 情切同胞 同心一德 生死系之誓词之后除“蒋中正”三字的签名之外,还附有“妻陈洁如”四字。
过了几日,蒋介石便催问李宗仁:“帖子写好了没有?”李宗仁推托不了,便说不知如何写好。蒋介石叫他照他的那种方式写罢。李宗仁就依样画葫芦,把蒋介石的那四句誓词照抄上去,下署“李宗仁,妻郭德清”,送给蒋介石。蒋介石笑容可掬地接下。
北伐军迅即克复湖南。来向蒋介石祝贺的人络绎不绝。他们大吹大擂:蒋总司令洪福齐天,誓师未及旬日,主力部队未出广东,即获大捷,真是“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
蒋介石也是喜形于色。因是湖南境地,他叫来侍从秘书蒋先云,送他二千元,给假半月,要蒋先云回家祭祖。
蒋先云骑着一头驴,朝着家乡走。走着走着他扑哧笑了。他想起前两天自己担任补充第五团团长时,在长沙带兵路过岳麓山,他无意中发现自己骑的是头小毛驴,而副团长却骑了一匹高头大马,心里老大不高兴,想把副团长的马换过来骑。但他回头一看,成团的战士跟在他的后面,背着枪支步行,不高兴的情绪顿时消除了。
于是在驴背上哼成了一首诗:
别人骑马我骑驴,仔细思量总不如;回头一看,还有负枪汉,行啊……路啊……难啊……!
他把这首诗反复吟诵给郭沫若听,郭沫若点头称是,最后三个“啊”和三条曲线,就是郭沫若加的,说曲线表示一唱三叹的摇曳声韵。
驴蹄轻轻叩着山路的碎石。蒋先云举起了望远镜,一直延伸到江边的红土丘陵尽收眼底。山坡上挖了许多新的壕沟,一队队士兵沿着公路移动。
他来到家乡新田县大坪塘。老母亲一看到先云,急忙扑过来,泪湿衣襟。
乡亲们闻讯赶来,挤满了一屋子。
门口忽然有人挤开人群,一个绅士模样的人大摇大摆进来,一见面,来人高音亮嗓地喊道:“巫山,你回来了!”
先云挑眼一看,是村里的大地主蒋周卿,便不屑理睬地说:“哦,原来是你。
我是回来了,但用不着你喊。”
“乡亲嘛,远道荣归,怎么,官做大了,喊都喊不得?”蒋周卿像演戏似地捶胸顿足地说道。
“你别来这一套。”先云显然不买账,“这么多叔伯兄弟穷亲友,你哪个当过乡亲?”
蒋周卿一时说不出话来,两个眼珠惊恐地转来转去。
“我给你赔情。”他乞求地看着蒋先云。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你要老实交代你喝了多少穷人的血,逼死了多少老百姓的命!”
蒋周卿吃了闭门羹,狼狈而去。
听说先云回了家,新田县县长、团防局长也坐着轿子远道从县城赶来大坪塘。
一时间,大坪塘热闹非凡。房子小,饭桌只好摆在院子里。主客纷纷入座,长袍短褂飘动起一片凉风,掺和着汗味。由当地厨师烧炒的菜,由乡亲们大盘大碗地端上来。县长举杯祝词:“先云衣锦还乡,也算咱们新田的荣耀。如今你是蒋总司令的大红人,前途无量,往后还请蒋大秘书照应,干杯!”
先云也举杯:“我不过是北伐中的一个马前卒,轰轰烈烈的工农运动正在开展,望各位认清前途,勿违工农意志。”
县长、团防局长频频点头。听得临桌有豁拳行令的声音,国防局长扭脸一看,急忙站起来,喝令那一桌:“下去吃!下去吃!”又回身对着先云陪笑道:“不像话,轿夫竟然与我们同席!”
先云喊住几个起身的轿夫:“不要走。都是中国人,为何要下去吃呢,来来,在我这里坐。”
团防局长面色愠怒:“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先云,你不可怂恿下人!”
先云不做声。等吃完了饭,先云让县长、局长付了轿钱,便对着轿夫说:“既然县长、局长不喜欢你们,就先走吧。”
县长、局长见轿夫抬着空轿走了。知道是先云在戏弄他们。只好哑巴吃黄连,空手步行回县。
直到深夜,客人才走。
吴大帅砍头督战
北伐军直捣武汉。吴佩孚决定在粤汉路上的军事要隘汀泗桥死守待援,设司令部于贺胜桥。吴佩孚亲自督战,并急如星火地催促孙传芳出兵相助。孙传芳则坐视吴佩孚与北伐军作龙虎斗,使之“两败俱伤”,从而坐享渔人之利。这样,反倒有利于北伐军“各个击破”的战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