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毙桂永清!”蒋介石听完蒋先云的汇报,气得满脸通红,从上往下看了一眼蒋先云,好像他就是桂永清。他的眼睛迸发出某种威严的意志,像一把利剑一样咄咄逼人。蒋先云仿佛被火烫了一下,心想:多可怕的一双眼睛!
尽管在廖仲恺等人的劝说下,蒋介石没有真枪毙桂永清,但他治军的威严给黄埔学生留下很深的印象。一般人都不敢违反军纪。桂永清也因蒋介石的不杀之恩,尽职图报,后来成了蒋介石军事集团重要的一员。
左打一下,右打一下
贺衷寒被撤职,引起孙文主义分子强烈不满。他所在连的士兵也骚动起来!他们从湿漉漉的稻草铺上跳起来,闪动着汗水涔涔的肌肉,向贺衷寒扑了过来。他们把他紧紧地围住,好像要把他逮捕似的,齐声喊叫起来。
“青联会欺人太甚!蒋校长偏心眼!为什么不给李之龙处分?我们孙文主义学会就如此窝囊?……”
贺衷寒连眉毛也没动一动。
“喊完了吗?”喊声稍微平息下去以后,他客气地问,“把喉咙喊破了吧?冲我喊,有什么用?”
“你是头头,为什么不替我们孙文主义学会张目!”
“你不干,就不要当头头!我们要采取报复行动!我们要教训教训青联会,连跨党分子的胡宗南也不放过……”
“什么?”贺衷寒停住脚步,扬起眉毛,“你们胡说什么?宗南来黄埔跟我坐的一条船,他算什么跨党分子,胡宗南笃信三民主义,这点连蒋校长和廖代表都清楚,不许你们动他;当然我们要打出旗帜。青年军人联合会在东征前冒雨搞了成立大会,我们孙文主义学会为什么不能在回师前夜也誓师起会呢?”
孙文会成员们顿时欢呼起来。阳光底下,赤裸的背脊微微颤动,散射出棕色的闪光。贺衷寒听到欢呼声后,不慌不忙地转过身子,鼻子里呼了一下,慢步离开了人群。路上,贺衷寒俯身从地上拾起一根柳条,拿在手里继续向前走着。他向四周挥舞着柳条,嗖嗖作响地抽打着自己的长腿,摆出一副浮华轻佻的样子,竭力不去听背后士兵们的喧哗和欢呼。
他遇到胡宗南。
“你倒优哉游哉!”贺衷寒嘲笑地对胡宗南说,“我手下的人要对你采取行动,你知道不知道?”
胡宗南听完贺衷寒讲的内情,脸色有些发白,眉梢微微颤动起来,感叹地说:
“这军校真是太复杂了,有些人有点知人知面不知心呀!”
“别人怀疑你是有道理的,你到底对孙文主义学会是什么态度?”贺衷寒牢牢地抓住这个问题不放。
“其实,我早就想参加你们孙文主义学会了。因为这是至关重要的大事,我得想清楚才行。从今天开始,我就在这梅县前方参加孙文主义学会!”
“我们马上要召开誓师大会,你敢不敢参加,上台发言?”
“敢!”胡宗南紧张地喘着气,平静下来。
开会那天,贺衷寒从容不迫地迈步走出围着他的人群。青年军人联合会的几个人试图挡住他的去路,但是他蛮横地把一个人推开,用肩膀撞走第二个人,用胳膊肘摆脱了第三个人。他向讲台上走去,头也不回,暗中窃笑,故意装作对青联会的人是否跟着不感兴趣。他用高亢洪亮的声音压倒了会员们的吼叫,他比所有大嗓门的人叫得都响:
“……我们孙文主义学会既是三民主义的信徒,又是蒋校长言行的拥护者。他虽然给我以处分,我更加理解他的‘礼义廉耻’的用心。礼者理也,循规蹈矩,谓之礼;义者宜也,舍己济人,谓之义;廉者守也,安分守己,谓之廉;耻者疵也,刺激奋发,谓之耻……”
孙文主义学会成员的脸被晚霞映得通红,他们瞪大眼睛站着,注意听着贺衷寒的长篇大论。
散会以后,胡宗南来到蒋介石住地。蒋介石是身心愉快的。一看就清楚,他很乐意胡宗南的来访,尽管胡宗南个子矮小、面孔和眼睛看起来特别令人可笑,长长的嘴唇也长得十分难看。因为是同乡,胡宗南与蒋介石的关系便贴近一层,每逢军校发生重大事件,胡宗南总要及时禀报。
“贺衷寒说了些什么?”蒋介石拨弄着一支红铅笔,额上出现了友好的皱纹。
“他并没怪罪校长的处置,”胡宗南撅起鼻子兴奋地回答,“他解释校长提倡的礼义廉耻,令人耳目一新。”
胡宗南一面有分寸地比划着手势,一面重复贺衷寒的演说。他身上穿的军服紧紧地裹着他灵活的身躯,很像滑稽剧的演员。
蒋介石重重地点了点头:“如此深刻地解释礼义廉耻,军中尚属第一人!”他在房间里踱起步子,不时停下来欣赏墙上的字画。蒋介石坐回椅子,端端正正,显出一副认真、严肃、思想很集中的样子。
“你去转告何应钦,免除对贺衷寒的处分,并调他来做我的侍从秘书。”
胡宗南挺直身子,整了整衣领,用习惯的动作拉了一下袖口,努力使自己不喜形于色。他转过身去,刚要出门,又被蒋介石喊住。
蒋介石先是默不作声,把背转向胡宗南,前额快靠近窗玻璃上,咬紧了牙齿。他像医生听病人的肺部一样倾听着自己,他似乎在听抄在背后那只手上的表的行走声。
“我同时调蒋先云任我的侍从参谋,你一并转告。”
胡宗南流露出不满意,嘟哝地说:“他是青联会的,共产党员……”
蒋介石挥了挥手,慢慢地说:“我不管他是共产党员还是国民党员,只要有才能,我必定录用。”
胡宗南并不善于控制自己,嘴巴咧得开开的。蒋介石决定事情的不平常态度,思想的奇异,已经不是第一次使胡宗南感到惊奇了。他根本无法明白,蒋介石在用人上的策略:为什么委派了一个国民党员的侍从秘书,又委派一个共产党人的侍从参谋……好像一个舞拳的人,左打一下,又右打一下……
前敌总指挥被炸掉半边身子
1925年6月,东征军回师广州,前锋到达石龙,准备向广州攻击前进,革命政府的党政各机关及中央银行,都撤到黄埔,胡汉民、汪精卫、廖仲恺、谭延、陈嘉佑、宋子文等都到了黄埔,住在长州要塞司令部。还有一些重要人物跑到了香港、澳门,一些高级官员的眷属,暂时退出了广州。杨希闵自称滇桂联军总司令,在广州宣布戒严,司令部仍设在八旗会馆。他们的防线布置在瘦狗岭与白云山之间。
6月20日,战斗打响了。校军首当其冲,在瘦狗岭与白云山之间展开激战。滇桂军虽然腐败,打起仗来却很骁勇,滇军的特点就是在火线上沉着。它无论官兵,每人都有两支枪,一支步枪或手枪,一支鸦片烟枪。他们在阵地上一面打仗,一面抽鸦片烟,即使在枪林弹雨之中,烟也照抽不误。抽足了,就去冲锋陷阵。杨希闵的六个警卫团,装备较好,在正面作战,同校军打了一天多硬仗,两方都有死伤。
蒋先云奉命担负广州东面的攻击任务。他带领全副武装的学生军走在最前面,随后是工人武装纠察队和背着土铣的农民军。
当日拂晓,蒋先云带领队伍来到广九车站附近。从望远镜里,他清晰看到:
敌阵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街垒壕堑,处处皆是滇军。在这紧急关头,苏俄顾问在飞鹰舰上不断开炮助战,本没有什么准确的目标,不过是向敌人阵地射击而已。事有凑巧,刚好一颗炮弹射进了车站赵成梁的司令部。前敌总指挥赵成梁正在那里同杨希闵吃饭,炮弹开花,把赵成梁炸掉半边死了,杨希闵虽然没有受伤,却受惊不浅,无心恋战,急忙部署了防守计划,就带着赵成梁的死尸逃往广州。
蒋先云大喊一声:“同学们!现在是为革命出力的时候了,冲呀!”他端起枪,首先往前冲。战士们像潮水般汹涌地冲了过去,把安装在马路上的铁丝蒺藜网全部冲倒。滇军遇到这突然的袭击,纷纷丢枪弃甲,向火车站逃命。这时陈赓率领他的连队,渡过珠江,一直打到北较场。陈赓又受周恩来的指示,冒险潜进火车站,跟工会接上了头,把工人集结于沙面。当时杨军残部都已上车,只等开车逃命,火车司机和铁路工人早已溜之大吉。上午9点,滇军全部被歼。
杨希闵独自回到广州,把赵成梁的尸首送到省议会,还没等装棺入殓,就慌不迭赶回八旗会馆召开会议。可是,广州市的水电早被地下工作者控制,电话不通,水源断绝,电灯不亮。杨希闵不得不驱车去找广州卫戍司令周自得,周却不知去向。又去西关找廖行超,也不见廖的踪影。只得哀叹一声,打点行装,一溜烟跑出沙面。
贺衷寒被委派去黄埔收容俘虏。学校方面还没来得及商量处理办法,传令兵就来报告:已有十只民船,装满了俘虏到达学校门口,正在陆续上岸。从上午9时起到下午3时止,陆续运到黄埔的俘虏达五千余人。贺衷寒奔波于代理教育长胡谦和政治部主任包惠僧之间,汗流浃背。黄埔的民房极少,学校的房屋亦仅够用,突然增加了五千多人,真是无法安置,只好叫俘虏睡在黄埔江岸边树林底下。据说他们已有一天多没有吃饭,每人背一支卸掉枪机的步枪,腰上还挂一支鸦片烟枪,东倒西歪,面无人色。贺衷寒张罗着,又买米面,又垒锅灶。这五千多俘虏有的要投水,有的要吊颈,有的哭泣,有的号叫,说如果得不到烟土,不如死了好!贺衷寒心想,这五千多俘虏,别说带着枪,就是没有枪,赤手空拳暴动起来,百人的学生队如何招架!因此和校领导一面温语相劝,一面布置警卫,学校的门口架了两挺机关枪,组织了不同番号的巡查队,四处戒备。贺衷寒和几个副官马不停蹄,放下笔就拿枪,丢下枪又要对俘虏作宣传讲话。胡谦摇头叹息:“这次收容,比前线作战还苦!”包惠僧苦笑道,“我们作战没有兵,简直是唱空城计。”贺衷寒凭他的口才不停地向俘虏讲话,直谈到那些寻死的俘虏缓过神来,说到那些拍响枪托交换眼神准备闹事的俘虏平稳下来……大家直挺挺度过了一天半,这才迎回出征的学生总队,人人都已是声音沙哑……
第二天中午,蒋介石要在北较场学生总队前讲话。队伍陆续入场,按一定的间隔排成队形,发出有节奏的脚步声与刀枪声。学生们一律是黄咔叽军服,俄式军帽,绑腿皮鞋,脖子上系一块红布条。学生们排成三队,前面是炮兵,当中是车队,后边是步兵。
好像风吹树叶一样发出了一片兴奋的低语声:“来了!来了!”总值日官发出一声:“立正!”然后,好像黎明时的公鸡司晨,在各个角落里重复着这种声音。于是,全体安静了。
蒋介石挺起胸脯,嘴角挂着笑,向学生讲话时不停地挥着白手套。站在他身边的有周恩来等人。他极力嘉奖学生们的英勇奋斗,正讲到起劲时,东山方向乒乒乓乓响起枪声,队列里掠过了波浪般的骚动。
哨兵来报:有滇军之一部三四千人,越过白云山向广州市袭击,前哨已到达东山附近。蒋介石立即停止讲话,刚才那种健康、愉快、精力充沛的心情,顿时云消雾散。他凝视着周恩来的眼睛,看他是否还要说什么。但周恩来已面色平静,在指挥部队防卫。
“同学们!顶住敌人进攻,保卫胜利果实!”蒋介石抬起头说,又把语气变为先前那种不假思索的、唯令必从的指挥官的口气。
周恩来派人召来张治中、何应钦等人,向他们下达作战命令。他自己也带领一部分学生军,前去打仗。
来犯的滇军,是杨、刘没失败前约曾万钟、杨池生、杨如轩等定期会师广州,杨、刘失败了,他们在行军途中不知道,进入近郊,遭遇学生军有力的抵御,尤其是听见学生军的机关枪声,情知不妙,立即向北江逃窜。要不是北江的守军(湘军和几种杂牌军)无能,这一部分滇军可以完全消灭。守军网开一面,杨池生、杨如轩等部平安到达曲江以北,投降到进攻广东的北洋军阀方本仁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