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挖掘,已开始。
往昔,秋日夜空星星点点的时候,淇水镇的男人们在树下摆一张矮几,喝几口小酒,谈天说地。
小孩们三五成群地玩游戏,女人们则在一旁一边抱怨老公,一边摇着蒲扇赶蚊子。
如果有一个女人例外,那便是柳卉惠。
柳卉惠家门前,有一颗高大的香樟树,据说,是在柳卉惠出生的那一天种下的。
如今,已碧荫如云。
现在,叶正稀站在树下,抚摸着树干,依稀记得秋日夜晚,柳卉惠牵着叶依依的手,沐浴着星光,在香樟树下等他。
那时,别家嬉闹的孩童大部分已由父母拉着回了家。
而他回来时,却总能看见柳卉惠在香樟树下等他,有时,是一个人,有时,是和叶依依一起。
这样的等待,尤其是在他打定主意离开她的日子里,更加的频繁。
有时,他也惴惴不安,心想,莫不是被这个女人发现了自己的真实心意。
“其实,我那时已知,他的心不在这个家。”柳卉惠曾对苏绿衣说道。
“所以,你想尽办法,想留住他。”苏绿衣那时也和柳卉惠站在这棵香樟树下。
“是的。所以,虽然每天都很累,身累,心也累。可还是拼命的想要留住他。”柳卉惠倚着树干,心微微泛酸。
“但那个男人,却愈发的对你冷淡和不耐,即使是带着你的孩子。”苏绿衣柔声道。
“确是如此。”柳卉惠回答时,眼如秋湖之水。
苏绿衣那时,手中正轻抚着“藏心剑。”
剑长七尺,剑身如柳,碧绿如玉。
在月光下,闪着幽幽微光,清寒入骨。
湖蓝色的苏绿衣,微微蹙了眉尖,抚剑的力度加了三分,那剑寒意更甚。
而剑的主人,不过语调甚为清淡地回道:“既已尽了力,便可安然放下。”
虽算不得什么安慰的话,不过只言片语,柳卉惠却如得了知己,“她怎如此了解我的心思?”
“嗯”柳卉惠轻咬了一下嘴唇,把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
“有些时候,替别人想得过多,最终,不过委屈了自己。”苏绿衣在树影中低叹。
那一袭湖蓝色的衣袍已与夜色融为一体,成为一抹幽蓝。
柳卉惠从侧面望她,宁静之中居然能瞧出一丝悲戚。“难道她竟同我一样?”
随即,又在心中暗道:“怕是想多了。像她那样的女子,又怎会有人能割舍呢!”
那时天色已晚,星空下的香樟树间,间或有几只提着灯笼的萤火虫飞过,打着不为人知的微小哈欠,慵懒地穿过片片树叶。
星空下的淇水镇,树如荠,洲如月。
“苏夫人,今日谢谢您。”柳卉惠心存感激。
昨日夜里,刘红菱忽然开始一个人在屋里打转,不停地说些疯话。
柳卉惠好不容易安抚好她,天已微亮。
柳长烽曾备下的药材都已用尽。
柳卉惠不禁心里愧疚,那些时日,一味沉浸于自己的悲伤,还有照顾叶依依,居然把采药的事给耽搁下。
晨曦微露,柳卉惠背着背篓,带着叶依依,向后山进发。
空气清新,后山空寂,早起的鸟儿和虫儿已扯开喉咙欢叫。
依依还小,刘红菱尚在病中,所以,柳卉惠只能带上叶依依。
上山的路,叶依依小心翼翼地拉着她娘的手,因为起得太早,一路上,粉粉嘟嘟的小嘴着实打了不少哈欠。
柳卉惠一只手紧紧握着镰刀,另一只手紧紧牵着女儿,心疼地温柔问道:“依依,累不累,要不要歇会儿?”
叶依依展颜一笑,轻轻揉了揉眼睛:“娘,我不累。”
其实,小小肉脚走得有些疼,“可是,早点采了药,早点回去,娘还要开布店的门。”叶依依知道,柳卉惠和她,还有外婆,都靠那个布店活着。
柳卉惠看了看前方的路,弯弯转转不过两里,便是柳长烽往日常到的寻药之处。
“行,依依,乖宝贝儿,很快就到了。”
一只红嘴嫰黄羽毛的鸟儿从她们眼前飞过,却又在空中一阵盘旋,舍不得离开似的,不远不近的跟着。
叶依依瞧见鸟儿,来了精神,“这鸟儿真漂亮,不如我们......”后半句突然没了声息,她想起叶正稀离开之前带走了的鹦鹉“小乔”。
“原来,在爹爹心中,我和娘竟不如小乔。”叶依依心中一酸。
一路再无话,走到那采药处时,母女俩都傻了眼。
那药原本由柳长烽引了一些长在坡上,却不知怎的,坡上没剩几根,歪歪斜斜都长到了悬崖处。
碧绿碧绿的草药,从悬崖边上一直往下延伸。
柳卉惠瞧了一眼那绿油油的一片,又瞧了瞧叶依依,握镰刀的手不禁又紧了些。
“依依,你就在这儿,等娘。”后面两个字,怯懦中透着咬牙切齿。
叶依依知道自己帮不上忙,点点头,甜笑道:“我就在这儿。”
柳卉惠迅速将坡上那几根割下扔到背篓里,便壮着胆子向悬崖移动,“速战速决”,她心里想着,手快如闪电。
须臾,悬崖上的药草已割毕,装了大半篓,柳卉惠壮着胆子将悬崖边向下约三寸左右的草药割了下来,不多不少刚刚好。
“行了”,她擦了擦额上因紧张而掉落的汗水,准备起身站起来时,却瞥见那原本长满草药的山坡,已光秃秃一片。
“不成,来年岂不都长到悬崖下去了。”
柳卉惠从崖边向下望去,有两株长得特别好的母株恰好离自己伸长手能够触到:“得拔起来,移植到平处,此后便不必冒这个险了。”
她再次弯腰,伏下身子,一点点小心翼翼地伸手靠近,终于一把抓住那翠绿,再用镰刀小心翼翼地松动那土壤,慢慢将两株药草完好无缺地扒了出来。
柳卉惠面朝着悬崖下湍急的河流一笑,心道:“我做到了。”
叶依依此前胆战心惊地看着柳卉惠做的一切,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此刻也大大松了一口气。
柳卉惠匍匐着身体小心翼翼地往后缩,直到伸出去的半个身子全部回到地面,才慢慢地直起身,稳稳地站起来,就在那一刻,红彤彤的太阳也同时从云海中跳了出来,阳光顿时铺满了整个山涯。
柳卉惠第一次看见,光是如此的耀眼和美丽。身后的叶依依,看到柳卉惠在阳光中金色的身影,心道:“难道我娘竟是祥云之母。”
柳卉惠轻轻地转过身来,笑着高举着手中的两把药草,“依依,你瞧......”
可是,话尚未说完,她的脚却突地一滑,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柳卉惠的脑袋一片空白,耳边是叶依依刺耳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