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秋风带进清冷。
“望淇楼”内有许多人在发抖,他们穿得并不算少;还有一些人在出汗,他们穿得并不算多。
“我已没有什么耐性,记住,你们今天的死亡,是因为藏剑山庄和苏无名。”叶正稀慢慢地说道。
他已换上一身月白色的衣袍,清朗如淇水之神。
可是,他的心,却早已化作死神。
“从哪一个开始呢?嗯”他仿佛在挑选蔬菜。
“就你吧,老张。”叶正稀站在台上,指了指张炎海,“淇水镇第一守门人。”
彼时,张炎海双眼已布满血丝,仿佛是被锁链困住的野兽。
叶正稀朝他笑笑,突然,眼中射出两道寒光。他用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比划了一下,却激起一股强烈的气流,虽然无声无色,众人却已感受。
不会武功的人,自然只是惊奇。
张炎海,只因叶正稀这轻描淡写的一划,便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内力深厚之人,能举重若轻,亦能举轻若重,可将整团气流搅动如千钧巨石,又可将其如掷苹果般抛出。
叶正稀年纪不大,却能将气流如锅中煮面,搅动如丝,据张炎海所知,江湖之中,有此功力者,不会超过十个。
此战必输。
张炎海仍站了出来。是的,他是淇水镇的“守门人”,即使拼掉他的性命,他也要这么做。
十六岁那年,他收拾好行囊,带上父亲的“奔雷剑”,准备离家。
那日,也是一个如此时的秋日,月明星稀,他转身踏出房门,母亲默默跟在身后,只问了一句:“阿海,真的要走?”
他头也不回:“我不想一辈子卖面,煮老荫茶。”
母亲的脚步,蓦地停下来,悄然无声。
出得房门,父亲正在小小四合院正中的石桌前等他。
石桌上摆着那一套他从小看到大的土灰色茶具,还有一层成不变的老荫茶。
他连看也不看一眼,大声道:“我不想一辈子卖面,煮老荫茶!”
借着月光,他看见父亲挺直的背脊不自然地弯了下去。
在拐出那道种满蔷薇的土墙时,他听到父亲对那轮明月说道:“阿海,要认得自己的家门,认得回家的路。”
不知是他的心苦涩,还是父亲的心苦涩,总之,那句话里,充满了苦涩。
十六岁的少年,不知父亲本为一代大侠,为何甘愿跑到一个穷乡僻壤的小镇,二十年如一日,卖面,煮茶,日复一日。
他曾经问过:“为什么?”
父亲喝了一口老荫茶,慢条斯理道:“有一天你会明白。”便不再言语。
八年后的一个秋夜,他回来了。
剑,依然是那把剑,少年却已不复存在。
父亲仿佛知道他那日要回,老荫茶温温热,茶具,依然是那套茶具。
他一言不发,走到父亲跟前,把“奔雷剑”往桌上一放,坐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道一声:“好茶。”
父子相视一笑。
父亲道:“很好,记得自家的门,记得自家的路。”
母亲端出了一盘新鲜桂花糕,很香。
那一晚,他喝光了整壶老荫茶,吃光了整盘桂花糕。
张炎海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挺直了背脊,平静地望向叶正稀:“出手吧!”
月白色的叶正稀却大笑:“可是,老张,我的目标并不是你,是苏无名。”
他看向一旁静默无语的曾望道,缓缓向众人道:“这位曾老板,也就是江湖人称'茶中圣手剑中君子'的曾望道,茶圣对茶仙,如何?”
众人默然,他们喝过老张的老荫茶,吃过望淇楼的菜,却从未料想这两人会有此一战。
江湖,本与他们无关。
“老张,十招,你若胜得了他,我可以放走十个人;反之,你每输一招,这里,有一个人会消失!”叶正稀冷声冷语,如若冬至。
所有人都呆住,包括曾望道。
这个规则太过血腥,张炎海最后胜利,十人可活,可每输一招,一人即丧命。高手对决,输上一招半式本属平常,可因一招失误而陪上一条无辜性命岂能不在心上背负重担,想再取胜,更是难上加难。高手之战,既是武之战,更是心之战!
叶正稀之狠辣,竟出乎曾望道的意料。
张炎海不论输赢,都得背负上人命,因他绝无可能十招招招皆赢;曾望道即使输了,也是全身而退。
“这不公道!”张炎海粗哑着嗓子道。
“何谓公道?”叶正稀偏头看向张炎海,似乎张炎海讲了一个很大的笑话,“有人出生非富即贵,有人却生于困顿之家;有人聪慧,有人蠢笨;君子受谤,小人得志。这世上,哪来什么公道!”他不再看张炎海,却环视四周,徐徐道:“这世上,强者即公道,因为,强者是公道的缔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