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妻子早已醒转,只因被我点了哑穴说不出话。他母亲倒是个会演戏的,跑回房里把两个孙女往怀里一抱,心肝儿肉的叫着,大哭着说你们的娘跟别的男人跑了,不要你们了,也不要这个家啦。那鼻涕眼泪抹的!他那妻子的名声就这生生地给毁了。我这看戏的,实在受不,赶紧携了他妻子溜出来。半道上,只觉左面衣袖湿了一大片,停下来一瞧,原来他妻子口虽不能言,眼泪却成串成串滴落下来。”柳卉惠听到此处,眼眶微红,想说什么,终究忍住了。
“我带着她去了城外的一座凉亭,解了她的穴,对她道‘你得答应我,万万不可寻死。’她道:‘我断然不会寻死,我若死了,我那两个孩儿便没了依靠。‘”听钟潜洛这么一说,柳卉惠的眼泪悄然滑落。
“起初,我只道她一直蒙在鼓里,毫不知情,听她这么一说,便知她早有发觉,就问:‘你既知道,为何还任由他们摆布?’”
“她笑得甚是凄切,‘身为妻子,子玉怎不会知晓丈夫的变化?公婆的不满子玉又如何不晓?只可惜,子玉父母已亡,又无兄长姐妹可依,膝下尚有一双幼女需抚养。原想着,忍气吞声,待两个女儿长大成家,有了依靠,我便离开,索性由得他们胡闹、戏弄、刁难。心里对不壬也存了一丝念想,想着他也许一时意乱情迷,想着他还记挂着往日的情意。没想到,不过是自己的妄念罢了。’”
柳卉惠听到这儿,眼泪吧嗒吧嗒滴落。苏怡知她是想到了自己,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背脊。钟潜洛瞧柳卉惠这副模样,叹了一口气,道:“你这般哭泣的样子,跟子玉那日站在我面前几乎一副神态。”柳卉惠竭力忍住眼泪,哽咽道,“我没事。”
姬冰涅却出奇地安静,柳卉惠那隐忍的哭泣他竟听得真切,想起初见时她那悲痛又倔强的眼神,不由得心生疼惜,又听钟潜洛极其自然地称那女子“子玉”,心中不由一动,暗道:“难不成伯父也曾如我一般,对别人的妻子动了心。”
“‘如今,你有何打算?’我问她。子玉说她在孟良钱庄悄悄存了一笔钱,只是兑换的票据仍放在府中,此外,便是两个女儿,她肯求我把她们带出来。这两件事,于我而言,微不足道。我当下便说,这个好办,不出半个时辰,我便带着钱和两个孩子来见她。”
“这时从角落里传来一声冷哼,一个娇俏的女声道‘果然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我一惊,喝道:‘是谁?’只见眼前一闪,一个鲜红的身影出现,回道:‘大块头,你掳走人家娘子,又抢别人孩儿,简直天理难容。’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却喝道‘你胡说什么?颠倒是非黑白。’她摇着头笑道:‘不识好人心’,转过身来对子玉道:‘你呀你呀,人家都欺负到你头上,屎啊尿啊都往你身上泼,岂不让恶人得寸进尺吗?’”
“这点我倒与那丫头意见一致,便道‘小辣椒,你有什么良策?’她那双大眼睛骨碌碌一转,‘大块头,你肯听我的?’可惜,子玉天生性子软,也许是心如死灰,只一心想着带着孩子远走高飞,不作他想。那红衣女子颇为看不惯她这般忍辱受屈,骂道:‘你这般软弱,又如何保护得了女儿,倒不如跟着他那狼心狗肺的爹,省得日后如你这般被人欺负。’”
“其实我那时已想好计策,只是不能让子玉知晓。本来正愁缺个帮手,如今,倒来了一个现成的。只是不知她是何底细。当下问她,她也不肯据实相告,不过,想想我自己不也是隐瞒了真实身份的么,江湖儿女,不问出身嘛!’”
听到此处,苏怡瞪了钟潜洛一眼,“你倒是潇洒。”钟潜洛嘿嘿一笑,“主要是怕逼急了,那美貌的小辣椒跑了。”
“那时,天色已晚,我们三人便在凉亭歇了一晚,第二日,我便找了附近驭剑谷驿站‘如烟阁’的话事人隐娘照顾子玉,然后与小辣椒一起进了孔孟城,偷偷带走了子玉的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也不招高家人待见,进去之后,我和小辣椒搜了一圈儿,在房间里也没见个人影,后来,竟是在柴房里找着的,一问才知道,高布壬和他爹娘忙着告官,写休妻状,根本没功夫管她俩,两个小孩又怕又饿,只好跑进柴房取暖。”
柳卉惠听见两个孩子挨饿受冻,想着离开依依也有一段时日,虽在离别山庄,也不知境况如何,心下凄凉。姬冰涅好似窥透她心思,对她道:“放心,依依在离别山庄很好,没人敢欺负她。”
柳卉惠感激地瞥了一眼姬冰涅,轻轻道了声:“谢谢。”
钟潜洛瞧了瞧面无表情的姬冰涅,又看了看低头无语的柳卉惠,大发感慨,“当时,我将两个孩子交给子玉,也是如此这般对她说。她们母女三人有驭剑谷的庇护,自然能过上平静的日子。”
“那小辣椒呢?”柳卉惠问。
“小辣椒?我俩将孩子带出来不久,小丫头说她掉了极重要的东西必须得回去,我便带着孩子找了个僻静之处等她。不一会儿,听着街面有人嚷嚷,失火了,失火了,望过去,浓烟滚滚处,恰好是高布壬的家。我对两个孩子说,‘瞧,你们家失火了。’”
“‘小的那个不过四五岁,懵懵懂懂,大的那个已近十岁,一脸漠然,对我道:‘烧了便烧了,昨夜里,爷爷奶奶和爹爹还商量着把我和妹妹卖了。’我仔细一问,原来,那小莲有了身孕,高布壬又托东方瞎子算了一卦,说‘香火有继,必是男胎’,高家便暗自托了人贩子,预备着把俩丫头给卖了。”
“我气愤不已,活该被烧。不一会儿,小辣椒跑过来,一手拿了一串糖葫芦递给小姐妹,我们四个便高高兴兴回了‘如烟阁’。那日正好风大,所以,那‘三恕府’烧得片甲不留,真的是大快人心啊。”
饶是柳卉惠善良,听闻高布壬一家房子被烧,禁不住拍手称快,”烧得好,也算是报应。”
钟潜洛闻言一笑,“卉惠,天下哪有那么多报应!趁着子玉母女三人欢聚叙话,我将小辣椒拉到别处,问她‘那火是你放的?’那丫头倒是一口承认了,还问我‘放得好不好?’我自然不能让她得意,摇头说‘一般一般’,她问我为何,我说,‘当有几捆烟花才好’,她竟然深表同意,侧头想了一会儿说,‘下回烧那个‘琴瑟’府便如此这般。”
“那么,子玉怎样了?”姬冰涅问。
“第二日,我托人兑了她在孟良钱庄的银票,子玉便携着一双女儿来辞行。”钟潜洛道。
“她举目无亲,又带着两个女儿,能去哪里?”姬冰涅问。
钟潜洛白了他一眼,又瞧了瞧柳卉惠,接话道:“我当时也这么问她,就说,‘她可以把’如烟阁’当成自己的家。哎,子玉骨子里却要强,说她自己会做竹编,平日省吃俭用有一笔积蓄,凭着一双手艺,养活自己和孩子没有问题。哎,她定是想走得远远的,离开这个伤心之地。我便同意了,只暗里吩咐隐娘派人保护她们。隐娘原本也是个命苦的,对子玉颇为同情,又敬她为人,自然也保护得周全。”
姬冰涅想了想,轻叹:“驭剑谷的竹编算得上一绝,我幼时,总能得到一些精致的鸟笼,蟋蟀笼子,竹椅子什么的,据说,都来自‘如烟阁’。”
钟潜洛摸了摸胡子,满意地点点头:“这些年,隐娘还好吗?”
姬冰涅道:“隐娘身子骨也算硬朗,不过,前年’如烟阁’换了新的话事人。父亲另赐了一块地给隐娘,供她隐休居住。”
钟潜洛道:“小龙还能守住当年的承诺,很好。”话锋一转,“子玉母女走后,我心下倒有一丝怅然。小辣椒问’这就算完了?我说,‘不然怎样,子玉都不追究了。’她说,‘可我还没玩够,不如你陪我一起去捉弄那个高布壬好不好?”
正说到这儿,外面又是一阵“笃笃笃”的敲击声,而且比之前更急迫。
苏怡道:“这帮小兔崽子,难不成还真的找到不妄城的机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