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雾岭上狩猎窟。
天空缓缓落下的雪花似湿柔般的雾气将地面染成灰白。
一座座被覆盖着厚厚灰白的妖兽石雕静立林间。
一道由上往下的清晰脚印渐渐消失在灰白尽头。
山景中飘零的雪花早已将洞府外的恢宏掩盖。
而那拂过洞府前时隐时现的柔风中却不曾流露出半分寒意。
灯火通明的洞府内,戴上半张面具的男子遮去了面具下狰狞的面容。
在与男子一番心平气和的对话后,面色微微绽出冷意的向海明离开了。
覆盖了沿途脚印的雪花已将此时山景中的一切恢复如初。
右手抚过脸上面具的男子蓦然向着远处的石壁挥出了一掌,传出的动静立时引来了十余名神色战战兢兢的狩猎窟弟子。
但不待强作镇定的弟子中有人开口询问,面具男子紧接着便又挥手让他们退下。
“希望到时的莫家之行,你已不会再念及旧情。”
脑海中不停回响着适才向海明进来时所说的第一句话,面具男子眼中闪过一抹短暂的凝色。
“古语言滴水之恩,心中自知,但不要忘了,当初是我力排众议才有了今日的魇鬼。”
当向海明话音落在魇鬼二字上时,平和的语气明显生出了几分强烈。
“岳元才是我的根,但如今的我是魇鬼。”
渐渐收起心绪的魇鬼手指摩挲着半张面具,言语间似有着一丝淡淡的叹息传出。
“若有机会,真当见见岳元宗那位能将此等密事探查的如此详尽之人。”
······
昭成峰峰顶,摆放桌上的芬香清茶分别对应着此时落座的三人。
不知何时已变为和煦笑容的落炎天如倾听者般自顾喝着不时便会被倒上七分的茶水。
言谈举止间尽显随意的严升月看着自落座后便不曾出一言的江雪流,脸上笑意随时间的流逝渐变淡去。
“严峰主,你觉得江某此举是否有些冒失之处?”
看着忽然间开口询问的江雪流,严升月声音依旧如举止般随意。
“不知刑主所指的是哪方面?”
严升月话间指了指对方身前杯中已变得有些凉意的茶水,示意一旁面无表情的冷云重新倒上。
“就说说你心中此时所能想到的。”
江雪流的直言回答便是不希望对方有过多的思索,直接说出心中此时的想法即可。
“难得一次的老朋友叙旧却还不许我思及左右,我若是拒绝的话未免也有些不近人情,也好,既然刑主要我说,那我便试着说说看。”
笑意完全淡去的严升月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桌面,说道:“我能想到的最直接的一点便是适才点醒林无言的话同时也在验证着张继死亡的真假。”
江雪流点点头,说道:“经过适才的一番验证,早已如纽带般游走于三宗之间的张继如今是否真正死去,我们已无从查证,但有一点却是铮铮的事实,那便是林无言对于除去张继的真正原因一直只字未提。”
“虽然岳元宗这些年间在张继身上所得到的远比付出的要多,但需知世间只有真正的死人才能做到保守秘密。”
严升月敲着桌面的手指忽然间停顿了下来。
“所以刑主对此早已有所怀疑,故而适才也都一直都在点醒,而不是点明。”
“不错,一个知道诸多秘密的人最终往往都不会偏向任何一方,因为知道的越多便越是危险,而最终自身的性命会高于一切,但若是有人想让自己高枕无忧,则必然会让某些事情永远尘封下去。”
严升月点点头,端起杯子喝下了小口茶水。
闻着杯中缓缓飘升的芬香热气,微微正身的江雪流忽然转言说道:“符君雅自落日林归来后离宗已半年有余,不知严峰主打算何时将其召回?”
“原来刑主都已经知道了。”
依然面色如常的严升月闻言口中微微发出了一声叹息。
“宗门之事皆在我的掌控之中。”
口中同样有着微微叹息声发出的江雪流说道:“但人心却不在我的掌控之内。符君雅虽然身世不幸,但同时她也是幸运的,至少还有你这位会为她着想的师尊。”
“刑主之言可是在意有所指的问罪于我?”
“严峰主,师叔祖此话绝没有要问罪于你的意思,只不过···事实确实如此罢了,呵呵!”
落炎天和煦笑容中生出一些正色,打趣的话语中有着掂量着准确用词的稍显停顿。
而对此并不在意的江雪流微微摇了摇头,说道:“严峰主应该清楚我的意思,因为即使促成张继消失于落日林的人是你,我也不会因此而怪罪于你。”
“如此说来,倒显得我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呵呵!”
云雾间徐来的清风微微吹散了些严升月眼前杯中缓缓飘升的芬香热气。
“除此之外,严峰主可还有其他的想法?”
“也许过不了多久,彼此间关系平淡的林无言与应雪莱两人便会心平气和的坐下来交谈。”
“不是也许,是一定。”
江雪流眼中闪过一抹凝色,说道:“宗门皆知应雪莱的性格,但这也是我如今心中最为担心的一点。”
“刑主是担心应雪莱会穷尽一切办法除去音岚身上的那股阴邪气息。”
江雪流点点头,说道:“虽然林无言可能不会强求此次联手,但对于将弟子与炼丹视为同样重要的应雪莱来说却是一个不可预料的变数,何况···”
“何况音岚还是应峰主最为得意的亲传弟子。”
对此有着不同见解的严升月接过话题间沉吟着摇了摇头。
“依我看,应峰主绝不会答应联手一事。”
“师叔祖,在这一观点上我倒是与严峰主的想法一致。”
看着舒开微皱眉头的江雪流,落炎天紧接着补充说道:“正因为对方是林无言,所以应峰主才更加不会如此。因为一个对弟子生死不管不顾之人,应峰主不会与他是同路人。”
似有些认同此话的江雪流沉默了少许,转言说道:“音岚如今很有可能已经与那股气息成功融合了。至于游归故,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他此时应该已处于融合的关键阶段,若林无言想让游归故成功则必须出手相助,如此一来游归故体内便会留下林无言的气息。”
“刑主如此举动确也有些冒失之处,但同时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一石二鸟之计。”
“话虽如此,但不知严峰主对于处置冷云闯峰一事怎么看待?”
严升月说道:“虽然如此处置表面上看似让宗主承了一份极大的人情,但也恰好从内里间接的反映出了他心底的想法,只是这想法目前却是让人不得而知。”
似对三人话语完全漠不关心的冷云依旧面无表情,只不过在他此时的心间却是对着融合二字产生了难言的苦楚。
落炎天闻言点点头,说道:“而梁齐山适才恰到好处的举动也有力佐证了严峰主提及所谓的想法二字。”
“用恰到好处来形容确也贴切。”
江雪流挥手制止了端起茶壶想要添些热茶的冷云,说道:“梁齐山适才的举动大家有目共睹,我虽不认为他会重伤冷云,但至少也要为轻虹峰挽回足够的颜面,然而事实却出乎了我们所有人的意料。所以与其说是恰到好处,倒不如说是试探更为贴切。”
严升月说道:“看来林峰主确实想利用游归故做些事情。”
“时至今日,五峰峰主间唯有不按常理行事的林无言仍给人一种琢磨不透的感觉。”
江雪流声音顿了顿后继续说道:“若不是有你在先,恐怕他才是如今这宗内最为不闻不问之人。”
“刑主此话倒还是有怨我之嫌。”
似故意将口中笑声变大了几分的落炎天呵呵一笑打了个圆场。
而江雪流见状依旧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转言说道:“这些年来,尤落一直被钟无忘的无故离宗之由困扰,而其他峰虽然一直也都不太明白宗主为何要如此,但有些东西到了该告诉的时候便告诉他吧!”
和煦笑容中再次生出一抹正色的落炎天沉吟着点了点头,说道:“也许莫家之行后,便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此事你需自己拿捏住分寸,尤落是钟无忘看中的人,若到时真引下了怒火,我也很难护你周全。”
慎重点了点头的落炎天一时间变为了沉默。
江雪流挥手散去了临近身间的云雾,说道:“此间本应是老朋友叙旧之处,但无奈老夫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所以此次就只能如此不尽而散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严峰主的好茶。”
“刑主都没喝怎知这是好茶?”
“品尝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跟何人共饮,若是对的人,即使只闻茶香也能品出。”
刑主传来的话声随着他与冷云远去的身影不疾不徐传来。
“严峰主,我也该走了,届时的莫家之行还有劳出手相助,呵呵!”
“真不愧是一脉传承,三言两语的客套话后最终还是将麻烦扔给了我。”
严升月闻言暗叹间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
······
御灵宗,黑水之渊。
似轻语般萦绕周身的阴气弥漫着整个黑水之渊上空。
阴气之下,似血液般浓稠的静止黑雾中隐隐浮现出三具漆黑如墨的黑棺。
不停涌动地黑水之上,居于最左的黑棺上早已布满了如脉络般鲜明的血色裂纹。
驻足在临近黑棺前三丈位置的尸蒙神色中露出了无比恭敬之色。
“既然厉戈选择了你,那就不要让他失望。”
言语间流露出一丝缅怀之意的森寒面具男子说道。
“能继承厉戈师祖的传承是上天对我的眷顾,我定然不会让厉戈师祖失望。”
“那就好。”
敛去脸上赞赏之色的雷昭明满意的点了点头。
“宗主与少宗若是无其他事情,那弟子便先退下了。”
看着枯魂投来的示意目光,话音落下的尸蒙识趣的快步离开了此地。
平静看着居中那具黑棺的森寒面具男子脸上露出了一抹怅然。
“时隔多年,看着本应属于自己的葬棺,我竟还是忍不住生出些许感慨来。”
似对此有所感应的黑棺上传来了一丝丝微弱的气息波动。
轻轻抚摸着身前黑棺的森寒面具男子就好似在轻轻抚去着此时心间的怅然心绪一般。
而将眼前一幕看得分明的枯魂内心早已泛起了波澜。
因为直到此时才心生恍然的他眼中正隐隐流露出一抹火热的湿润。
“枯魂,现在你可还对本少宗取代一事持极力反对之态吗?”
听着对方话语间隐隐流露出的怒意,枯魂内心不觉微微一凛。
“枯魂有眼不识,还请少宗主见谅。只是···枯魂不明宗主为何不将此事昭告宗门?”
似对此等言辞早有预料的雷昭明只是平静回应了四个字。
“时机未到。”
心中对此有些不认同的枯魂却是微微皱起了眉。
“如今的御灵宗早已今非昔比,而眼下很快便会迎来三月之后的那场乱战,所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有些事情需要有人处理。”
枯魂说道:“宗主可是要动用那已闲置了多年的暗子吗?”
“动用其中一部分吧?”
似在用一副询问语气说话的雷昭明眼角余光落在了一旁的森寒面具男子身上。
“虽然梁齐山和暗子均没能查明,但能让岳元宗如此重视之物必然不凡。”
枯魂说道:“照此说来,此行我们已无法从梁齐山那里得到有价值的东西了。”
雷昭明冷漠说道:“如今他已被江雪流怀疑,届时极有可能不会出手,但替死鬼须有人去做。”
“看来只能舍弃阙重峰内的那枚暗子了。”
闻言点头的森寒面具男子声音中流露出些许惋惜的叹息。
“如此那便舍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