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独有的福尔马林味道漂浮，月光的清晖透过窗映在地板上。门口，李左孑然而立，仿若时间过了很久，他都没有动，屋里的人将心里话娓娓道来，却不知，已伤了一个人的心。
顾云谦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三点。
推开门，扑鼻而来的是茉莉花淡淡的香味，沐井夕还在的。
他看着在客厅来来回回走动的身影，还在。像是在打扫，她背对着他蹲在地上，擦拭着地板。
许久，才起身，揉了揉眼睛，躺到沙发上，清晰地叹了口气。
她哭过，他心底倏地一颤。轻轻走进屋，他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躺在沙发上的那个人，大衣盖在身上，双腿蜷进衣角。灯光下沉静的睡颜，让人心安，让人心疼。她等了他一夜。
他看着柜子上摆放着的袋子，摊开手一样一样的看了看，每看一件就觉得心下沉一寸。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是喜悦，又像是歉疚，或者说是心房在搅动。
“回来了。”沐井夕被那细微的声音吵醒，掀开大衣，坐了起来。
顾云谦强自笑笑，坐到沐井夕身边，眼神尽量避免触碰她的双眼，“怎么不去屋里睡，会着凉的。”
沐井夕揉了揉眼睛，绽开一抹笑颜，顺便躲开顾云谦的视线，“没事，也不是很久嘛。对了，我买了些吃的，拿过来给你的。”
“给我？”顾云谦不明所以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压住声线即将蹦出的颤抖。他不敢多说话，一旦说太多，就泄露了真相。
沐井夕点了点头，起身拿过那两个袋子，细细的数了起来，“听顾洋说，你爱吃香草味的东西，所以买了点，但是也不知道你具体爱吃什么。冰淇淋已经化掉了，所以，只剩这些，几包饼干，还有牛奶……”
动作截止，顾云谦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么了？”
“嘿嘿嘿，好像……就这四个是给你的了……”沐井夕看着袋子里的东西，嘟哝着满怀愧疚的说，“其余的都是我的了……”
“没关系，”顾云谦一笑，捏了捏沐井夕的脸颊，拿过她手上的袋子，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抬起了她的脸，如他所愿的瞥见那双有些红肿的眼眶，恍然间就觉得，事情不对了。
“怎么哭了？”最后，顾云谦还是问了出来。
沐井夕揉了揉眼眶，“有很肿吗？我只是这些天都没睡好，你，又总欺负我。”
叹了口气，顾云谦拉起沐井夕的手，“跟我去个地方。”
五星大楼，楼顶，搭着电梯一路到了顶楼。
顾云谦从口袋提出一把钥匙，递到沐井夕手上，指了指天台的门。
咔擦~门开了，楼顶的劲风一扫而过，那柔长的发飞在空中，摇曳、飘洒。他脱下自己的外衣为她罩上，系好了扣子。
“第一次相遇的时候，这里还只是个小小的图书馆来着，我记得你说过，喜欢站在顶楼的感觉，睥睨天下嘛。”沐井夕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顾云谦走向露台边缘，双手撑着栏杆，站在风中，“是啊，是说过，那会我们才十几岁呢。一转眼，十年都过去了。”
“最开始遇见，我就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你了。所以每天都跟你打打闹闹的，然后很有成就的看着你气鼓鼓的样子，再然后，随便买束花当做赔礼。其实，我是想名正言顺的送花给你的，可是，那时候我是真的没那个勇气。
“不见的那几年，我只能说，很慢。大概吧，时间，改变了我们两个。你不再是那个随性的小女生，我也不是那个总是气你的顾云谦。
“签下契约那天，我就知道你呆在这了，所以，跟这里的老板要了这把钥匙。没事的时候，我就会到这来。你看那，是你们的操练场，虽然没有E团老窝那么大，但是你们也每天都在这训练，至于我嘛，会在这监督你们。
“我记得，那天你和白倚晨比枪法的时候，最后一枪脱了靶，对不对？是我让你分心了。你一定很早就知道了，我一直在楼顶看着你们的。可你不说，我也不说。所以才受了那么多摧残。因为同样的，我们都很胆小。
“所以沐井夕，你的底线是什么？我对田钰瑶说的话，我不知道你听到了多少。不得不承认，对她，我确实是有过心的，只是还未来得及展开，就被折断了。你相信我吗？”
“很不可原谅对不对？我们有过一个孩子。而且是最近。”看着那一脸的错愕，顾云谦低声笑着，“更不可原谅的，因为我的疏忽，间接地害死了你亲爱的手下何正权，是吗？”
沐井夕怔怔的听着顾云谦的话，直到最后问话，她才努力让自己回过神来。
“我知道了。
“记不记得我说过，如果你背叛我，不要学狼牙山五壮士，因为我会一直追你，追到两败俱伤。可我现在才知道，我做不到。我没办法看着你，在我面前，消失。
那满是凉意的指尖划过她的眼角，拭去一滴凝结在空气中的泪水，她无话可说。
“今晚过了，你一定会走，我知道的。所以，沐井夕，你记住我就够了。”
他在一步步的远离她。
沐井夕身体一僵，瞳孔骤然紧缩，看着三米之外那个身影越过护栏，霎时，心底那根弦彻底崩断。
“顾云谦！”她失声大喊，已然顾不得其他，一步上前，想要抓住那残留下来的衣角。
可她什么都抓不到。
“谦！”
下一秒，毫无犹豫的，又一个身影随之落下。
可她追不上他，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落下，疾速下坠。
顾云谦面向她，看着她清晰可见的脸，和那眼角闪现的晶莹，似乎是笑了笑，笑的有些苍凉。
不知为何，她的身体不再下坠，轻轻地，飘了起来。沐井夕回头看去，自己的身后，一个墨绿色的降落伞撑起，带着她往不知名的方向飞着。
她看着他，他的手中似乎还有一点红光在闪。那是降落伞的遥控对吧，一定是的。
她用尽全力去挣脱降落伞的捆绑，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顾云谦！你这个混蛋！”
“混蛋！”
她终于还是放弃了，嘴边不断溢出那个名字。
“顾云谦……”
“谦……”
顾云谦看着上空，她已经停止了挣扎。那一刻的心，不知有多静。
沐井夕，那是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忘掉的名字，一辈子，铭记于心。
夜，拉下帷幕。
那灿若阳光的笑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纯真、无邪。那是他见过的最美的笑，深深地酒窝印证了她的满心欢喜。
他喜欢她笑，只要她笑了，就算是心中有万里冰窟，也能全都融化。
可是，现在，那张笑脸还会出现吗？
这次的游戏，赌注太大了。
他明明看到了那是绝望的眼神，也明明看到了飘洒在空中的泪珠。那一刻，他心中有无限的后悔。他恨不得直接飞起来去接着她跟她一起走，可他做不到。他甚至都已经想到了，他死了，她也死了。
其实那一刻，他也情愿两人一起，死。
躺在病床上，顾云谦已经醒来，靠在床头，仰头盯着天花板。
十分钟之后，房门推开，李左已经脱了白大褂，坐到顾云谦床边，“何必呢。还好，你还知道后悔。”
“她怎么样了？”顾云谦带着试探的问。
“还行。”李左啃了口柜上的苹果，咕哝说，“孩子是保住了，不过，至少得养两个星期。”
“孩子？”顾云谦眼前一道亮光闪过，“什么时候的事？”
“没跟你说吗？”李左眉梢轻轻扬起，“也对，都这样了，要是说了才是变态。”
“沐小姐醒了。”门外来的护士小姐趴在李左耳边低声说，“不过……”
“什么？！你们是怎么照看的？！”李左惊呼，随即镇定下来，摆了摆手，让她出去，回头看向顾云谦，“完了，掉了。”
顾云谦已经掀开了被角，着急的力道有些大，一下掀在了李左的脑袋上。
“嘶~”外界一声轻响，李左掀开被子放到床上，看好戏的看着顾云谦。
“左腿上的伤，没什么大事，小心点就行了。”李左最后叮嘱了顾云谦，顺便起身看了看他裤上有没有血迹。
当然没有任何答话，李左只感觉到一阵风似剪刀般划过自己脸颊，最后头顶还作为借力点被重重的按了下去。
不顾腿上的伤，顾云谦一瘸一拐的到了隔壁的病房，最后脚步止于门外。
门外守着的，木绍杰、白倚晨、卉雪、上官若歆，都摆着同一张脸，面色如纸。
“她……怎么样？”顾云谦低声问道。
“筱筱进去还没出来，应该没什么大碍……”卉雪难得的没有笑脸，一本正经的说。
“顾先生。”两名护士小姐端着医用托盘及各种药物走来，朝顾云谦打了招呼，便直接进入病房内。
然而，不过三秒钟。
“滚！都给我滚出去！谁都别进来！滚！”门内，只听得那一阵叫骂。
“全都拿走！我用不着！你们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拿走！”话音未落，那一室玻璃碎片声、那一阵叮当乱响，任是谁听了都会觉得惶恐。
不出半分钟，房门打开，两位护士惊慌逃出，那白大褂上还沾着些许血迹。
“怎么回事？”顾云谦拉住一人的手腕，拦下两人。
“沐小姐~她~孩子~掉了，再不吃些药……”一人诚惶诚恐的低着头。“嘶~”
顾云谦不自觉的加大了手里的力道，眼神紧紧锁住了护士的脸，“她有没有事？”
“不~不清楚。”
耳边，一阵凉风吹过，顾云谦闪身冲进病房。
静，一地杂乱无章，如战场般，却无硝烟。
“滚出去！”本已静下的心，在看到那道身影又开始躁动起来，“你不是想死吗？去死呀！你还来管我干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