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政安宫——
“不知贵妃娘娘,今日唤儿臣前来所为何事?”方才早朝大殿里的九皇子向她双手一辑,头颈微垂,即便是如此彬彬有礼之态,也不挡他浑身散发的一股傲慢跟不屑。
他没有抬眼,只是双目无神的对着桌脚旁的碎屑放空,冰冰凉凉不急不慢吐出一句客套话。
黎楠玥扭过身,此刻的她本是一幅少女模样,可不管从衣着、姿态亦或是妆容,都寻不到一丝花信年华该有的样子。
她也没看他,只是顺了顺怀里的一只大肥猫,这肥猫似滩肉酱一般卧在它主人的腿上,眼睛眯了一条缝与鼻子长得紧凑,给那张大脸省了不少的地方,它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猛地一睁眼,炸出浑身白毛,九皇子心里不禁浮现一句:那猫的面相好生凶煞。
“本宫清楚,九皇子是个明白人,那我就不废话了,今日,是想与九皇子谈谈我们的大计。”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很是神秘。
“贵妃娘娘这是何意?”还是一如既往地毫无感情。
“今早大殿里发生的,本宫都知道了”她望了眼窗外,叹了口气接着道:“你父皇众目睽睽之下,宁愿征用一个不相干的外人也不愿把机会给你,本宫不信九皇子一点都不怨他。”
他没说话,只是在身后将拳头越攥越紧,指甲都插进了肉里,目光却还一直盯着那团碎屑,直到窗外飞进一只麻雀,将碎屑啄了个干净,才目露凶狠道:“那照娘娘的意思……”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说罢,便将大肥猫放了出去,那只肥猫跳起老高,迅速往下一扎,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简直与它身形不符,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叫人目瞪口呆,它一下锁住麻雀喉咙,直到它窒息而死才缓缓松口。
九皇子瞪圆了眼睛看着黎楠玥,看她那张红唇再次开口:“他就算插翅,也难逃此劫,你……懂我的意思吧。”说着便斜眼瞥了他一眼。
他思索片刻,过了一会儿,嘴角咧出一抹邪笑,呵了一声:“愿贵妃娘娘万福金安!儿臣告退。”说完便信步迈出政安宫,扬长而去了。
自徐昭滢入了这幅身体,便与这幅身体共享着记忆。两年时间,她仅凭一己之力就让寂寞空庭的政安宫繁华似锦,又使任人宰割的楠才人一步登天,却愈加疏远了自己的儿子,而九皇子并非她亲生,关系本就隔阂,现如今连声额娘也不愿叫她。
一个称谓罢了,徐昭滢倒是无所谓,可那九皇子自小缺乏母爱,又极度缺乏安全感,千佛崖之战更令他伤痕累累,亲生父亲非但没对他体恤,反而失望至极,还重赏了将军嫡子。
今日贵妃所言算是提点一番,蛮夷之战后,不管胜利与否,他都会让尘铭永远消失,从此中渔翁得利,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坐等好戏。
悄悄说一句,黎楠玥那只猫平心而论,还真没我们家冥王落落好看,不仅肥胖,且老奸巨猾,品行像极了它主人,我头一回随父入宫,就是被这死猫踩脏了衣裳,不然也不会提前回府,负了皇上一番美意。
出征那日,我跑到城门外送他,他一把将我揽上马背,问我怎么来了,我说:“能不能让我跟着你,我保证老老实实在营地待着,不给你添麻烦!”明知可能性不大,可还想一试。
“绝对不行!”
原以为,他会怕我失望,会很婉转的拒绝,没想到他竟如此决绝,我一时语塞,没反应过来,以为他生气了,结果他解释,让我好好替他照顾尘伯母,把自己保护好不让他分心,才是对他最大的帮助。
他说,以前自己一个人惯了,单枪匹马偷入敌营,火烧军饷还到处声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千佛崖以一敌百,也是个不怕死的种。但昏迷时听到我哭得稀里哗啦,苏醒时看我在床边睡得小心,这才明白,自己不能似从前那般了;不能轻易倒下;不能不管不顾;不能不知道惜命了。
尘铭卸下手中战甲,轻轻抚上我的脸颊,他的温度、他的味道我都一清二楚,还是一如既往的熟悉。
他见我笑了,眼神越发得深情,不由自主揉了揉我的脸,差点将那淡抹的胭脂水粉弄花。我素来不喜妆容,原由三则:其一,过敏后眼袋发青,面部惨白。其二,对于妆粉糊上满脸深感不适,很不透气。其三,妆粉的气味会影响我对茶叶的判断。
不过……
“哎呀!花了花了!你就知道欺负我!”我想以最美的样子送别他。
他顿了顿,将头埋进我的肩上:“可我还是最喜欢你素面朝天……”半晌后直起身子,捧着我的脸,压低了声音:“放心,还没欺负够你呢,我舍不得离开。”说罢嘴角自然扬起撩人的弧度。
目送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淹没在白茫茫的一片,不禁乍然想起,那个令人后怕的过去。
那天同今日一般,给人间换了身银装素裹的行头。
听闻尘铭先老将军一步凯旋,我便在桥头梨树旁如约等候,出征前他估么着,再见应是立春时,想将我花落肩头,相伴春风待郎归的样子尽收眼底。
而我呢?却只是想以最好的自己迎他归来,然后与那人相拥良久,昂首挺胸地告诉他:我把尘家、把自己都照顾得很好!
可那天没有梨花,没有春风,只有无边无际的白雪皑皑,和那人归来时的疮痍满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