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内,大帐之中,言笑晏晏,宾主尽欢。
马里诺嘴角笑着,心中却升起一丝悲哀。
这一切未免太过容易,就好像是一对饥渴的男女彼此遭遇,来不及任何的前戏便直入正题,只有苟且和苟且,全无一丝可以纪念的东西。
自从奥斯曼人度过海峡在欧洲安家以来,太多太多的基督教王国在他们面前分崩离析,一个又一个的领主为了权力和财富背弃了他们的国王、信仰和民族。
保加利亚人、希腊人、塞尔维亚人、克罗地亚人、阿尔巴尼亚人……或许未来还有德意志人、波兰人或者法兰西人。
匈牙利人只是将这一串名单拉得更长,佩克什伯爵也不过是这个行将消亡的基督教王国里一个不起眼的贵族罢了。
“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让您离开。”贾法里帕夏阴鸷的脸上也多了不少柔和:“我向你保证,你的未来就在帝国。”
易卜拉欣帕夏笑着并不说话。
此刻他的心思已经越过了小小的佩克什,飞过了布达和佩斯,将注意力凝聚于奥地利。
哈布斯堡王朝会有什么反应,那位查理五世在德意志的代理人费迪南大公又有什么动作?
想起了对方那封措辞谦恭的来信,易卜拉欣帕夏相信对方已经被帝国强大的军力所吓倒,并且被自己的回信所麻痹。
这样只要迅速进入布达佩斯,获得最后一笔丰厚的战利品,那么就可以在九月份结束欧洲的战事,让帝国的战争机器转向更重要的方面。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城中还有不少杂事需要处理,我离开久了难免会出什么差错,可以上克里斯蒂安贝伊陪我回去,他来居中联络。”
霍尔蒂觉得大帐之中弥漫着一股让人难受的阴寒,他是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巢穴里多呆。
“我已经让人烤了羊羔,不如吃过再走,我这里有冰镇的塞浦路斯红酒以及来自克里特岛的佳酿。”
贾法里帕夏仍然有心留客,奈何霍尔蒂决心已定。
“有机会吧。”霍尔蒂拒绝了贾法里帕夏的挽留,而老总督也只好同意。
因为他实在是无法拒绝这些可爱的少年。
霍尔蒂向着营中的各位一一告别,然后走出营帐骑上战马,头也不回的直奔佩克什城而去。
他有心为佩克什的人民赢得和平,然而现在看来和平的代价实在是太过惨痛,让霍尔蒂无法偿付。
战马向着北方疾驰而去,克里斯蒂安贝伊没有资格进入贾法里帕夏的大帐,他也敏锐地感觉到这位伯爵在回城的路上显得兴致不高。
这大概就是背叛的痛楚吧,克里斯蒂安贝伊也有过这种感觉,自从他每一次看到自己的领民望向他是那种敢怒而不敢言的眼神,看到祖先坟墓前的十字架的时候,克里斯蒂安的心中一样十分痛楚。
或许伯爵需要时间来弥合这些伤口。
一路上两人并没有更多的交流,霍尔蒂骑在马上头也不回的直奔佩克什城,无论他怎么样盘算和筹谋,也不可能料到奥斯曼的上层中有这么严重的波斯遗风。
霍尔蒂不得不承认,和平已经成为奢谈,最后要以战斗决定一切。
从今之后,自己在和奥斯曼帝国之间再无任何调和的可能,霍尔蒂唯有压下赌注,在佩克什城内同汹涌而来的奥斯曼人决一死战。
终于,佩克什城已经就在眼前,霍尔蒂缓缓勒住战马,他转过头看向克里斯蒂安。
“要道别了吗,伯爵?”
霍尔蒂斟酌语句缓缓说道:“请转告苏丹和各位帕夏,我们必血战到底。”
克里斯蒂安贝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您说什么?”
“我说我们各自厉兵秣马,在沙场的决一雌雄吧,克里斯蒂安贝伊。”
大哥你不是玩我吧?
克里斯蒂安真的懵了,本来双方已经谈妥,佩克什伯爵向帝国投降,现在经过自己这一路相送,他忽然又不投降了。
帕夏们肯定会觉得是克里斯蒂安自己把事情搞糟了。
“阁下,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我很像是在开玩笑吗?”霍尔蒂皱起眉头,从马鞍边上缓缓抽出一柄重剑。“赶紧滚回你们的巢穴,不然我就动手了。”
克里斯蒂安见识过霍尔蒂的武勇,他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但是就这样回去,怕是要出大事。
“那我能知道理由吗?”
克里斯蒂安必须要找个交代。
“滚!”霍尔蒂挥动重剑,他踩在马镫上半立起来,克里斯蒂安赶忙后退。
妈的,算你狠。
克里斯蒂安贝伊心里痛骂,人却老实的调转马头,直奔奥斯曼人的大营而去。
奥斯曼的大营之中,贾法里帕夏的饮宴已经结束,马里诺带着微醺的面庞已经回到了他自己的帐篷里,他在书桌上缓缓拉开一张纸,用笔沾满了墨水,开始给威尼斯的总督和元老院写信。
“……今日的匈牙利已经毫无抵抗之意,伴随着路易二世的阵亡,几乎可以确定奥斯曼大军将毫无阻碍的直奔布达佩斯,乃至维也纳……”
“……一旦奥斯曼人沿着陆路直逼威尼斯城下,进入意大利北部,我们又该用什么保卫自己呢?共和国应当重整陆军,虽然耗费庞大,但是在法兰西、德意志或者西班牙乃至奥斯曼不断介入意大利之际,我们必须有所作为。”
马里诺不断奋笔直书,忽然他听到了营帐外面响起了嘈杂的喧哗声。
“怎么回事?”威尼斯的使节皱起眉头,奥斯曼的大军要开拔了吗?
“主人,”马里诺的仆人匆匆闯入了营帐之中:“开仗了,开仗了。”
“和谁打仗?”
“佩克什,佩克什的伯爵拒绝投降。”
马里诺摇了摇头,他本以为是神圣罗马帝国的奥地利军队或者波兰王国决心进入匈牙利,但是现在看来完全是一件不足轻重的小事。
他回到桌前继续写完最后几句话。
“匈牙利王国末日已至,我们下一个百年之内都不会与匈牙利人打交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