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我来向你介绍。”贾法里帕夏直指中年意大利人说道:“加布里埃利·塔蒂尼。”
加布里埃利·塔蒂尼?仅仅是这个名字便让霍尔蒂肃然起敬。
对于基督教世界任何专注于军事的人来说,这个名字大概就相当于中国工程院的马伟明院士之于中国军迷。
“向您致敬,大师。”霍尔蒂丝毫不带任何顾忌:“您在罗德岛的功绩激励了整整一代人。”
“您谬赞了,伯爵。”塔蒂尼倒是十分克制,这一来是身份所限,二来是他性格如此。
加布里埃利·塔蒂尼,著名的意大利军事工程师和数学家,他曾经为罗德岛的医院骑士团设计了全新的棱堡工事以对抗奥斯曼的大军。
面对苏丹近乎无穷无尽的大军,在己方没有任何支援的情况下,医院骑士团的311名医院骑士,500名军士和500名见习修士,死守罗德岛这个希腊爱琴海南方的岛屿,同奥斯曼人决一死战。
塔蒂尼便在这些人之中,并且奋战到了最后,他并没有随着医院骑士团一道撤离,而是被苏莱曼一世重金挽留,成为苏丹的皇家军事工程师。
霍尔蒂不得不佩服贾法里帕夏的安排,这样一位人物现身于此既是一种恐吓,也是一种安慰。
所谓恐吓,有这样优秀的军事工程师在此,任何防御工事对于奥斯曼大军来说都不是问题。
而安慰便是只要有能力,苏丹必然会赏识并且重用,塔蒂尼便是一个标志。
“这位是威尼斯的使节马里诺·丹多洛。”
贾法里帕夏阴鸷的面容接着介绍。
霍尔蒂转过头看向另一边的年轻人,此人面目普通,不过穿着倒是颇为华贵。
丹多洛这个姓氏远比匈雅提在此时的世界上更加显赫,而威尼斯也远比匈牙利的国力更强。
在霍尔蒂看来,威尼斯与奥斯曼两个强权就像是一对感情已经淡薄,但是恩怨却已深结的老夫妻。
对于威尼斯而言,奥斯曼的领土从君士坦丁堡一直延伸至亚历山大,黑海的粮食,来自远东的瓷器和丝绸,波斯的织毯,印度的香料,这些商品如果要想进入地中海世界就必须要奥斯曼人同意才行。威尼斯若要在地中海贸易中分得一杯羹,那么他就必须同奥斯曼人交好。
对于奥斯曼而言,威尼斯的存在则如鲠在喉,此时的奥斯曼具有两个鲜明的特征,第一他的核心在欧洲部分,在巴尔干半岛,君士坦丁堡就是帝国最重要的核心。
而威尼斯的存在,从爱琴海南岸的克里特岛一直延伸到小亚细亚半岛,叙利亚西侧的塞浦路斯岛,都对奥斯曼帝国的侧腹产生了威胁。而且威尼斯又是海上的强权。其强大的海上实力直接威胁到了君士坦丁堡的安全。
从历史上看,威尼斯人攻下君士坦丁堡的时间远比奥斯曼人要早,从现实上看,威尼斯的海军如果动员深入到爱琴海深处,依靠海运粮食维持的君士坦丁堡就会陷入饥荒。
双方必须合作,同时又不停对抗。
现在威尼斯的使节出现在苏丹的军营之中就说明双方现在还是以和作为主。匈牙利人现在没有任何人能够指望。
霍尔蒂的眼睛看向中间的那个三十多岁身穿意大利样式衣服的年轻人。
这个人的身份绝对特殊,刚刚他说话的时候,无论是贾法里帕夏还是威尼斯的使节都保持了倾听的态度,这个人如果不是意大利的什么大诗人、哲学家,就一定是权位极高仅仅凭借身份就能让别人闭嘴的大佬。
贾法里帕夏的眼睛望向年轻人,似乎自己并没有资格宣示他的身份。
“我来自希腊。”看上去三十岁的年轻人先是一笑,然后正色说道:“苏丹的首席维齐尔,帝国国务会议的执掌者,贾法里帕夏的朋友,法雷尔·易卜拉欣。”
他轻轻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贾法里帕夏单膝跪地向其致意,而马里诺·丹多洛与塔蒂尼也同时单膝跪地。
法雷尔·易卜拉欣的蓝色眼睛看着霍尔蒂,很快佩克什伯爵也选择了跪地。
如果说苏莱曼一世苏丹是奥斯曼帝国的太阳,光芒万丈,俯瞰一切,那么有资格担当这个帝国月亮的莫过于眼前的这位易卜拉欣帕夏。他比苏莱曼略长一岁,两人一起长大,一直都是苏莱曼一世的心腹和股肱。
这位帕夏不仅仅是帝国的大维齐尔,同时也是苏莱曼一世妹妹的丈夫,如果仅仅有苏丹本人的恩宠尚在其次,这位大维齐尔出身耶尼塞里新军,一直被视为新军实力的代表,同时还和苏丹的母亲成为了政治上的盟友。
最要命的是,有些非常不清真的传言一直流传于民间,据说苏莱曼一世升华了这位易卜拉欣帕夏的友谊,而且升华的很不清真。
当然他们污秽的交易不干霍尔蒂什么事情。
霍尔蒂现在确信奥斯曼帝国对佩克什城的确非常宽容,大维齐尔易卜拉欣帕夏有权决定奥斯曼帝国的大政方针,他是奥斯曼帝国的掌舵人,决定一座小小的佩克什城的命运自然不在话下。
“两位最尊贵的帕夏,请允许我向你们请求,一个杜卡特的赎金对于佩克什城的人民来说真的太多了,我贫穷的百姓掏不出这些钱。”
“但是帝国的士兵需要战利品,伯爵。”易卜拉欣帕夏似乎早就知道霍尔蒂会提出怎样的要求:“即便我们身为上位者,也总要给下面一个交代。”
赎金问题是必须要谈的,霍尔蒂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必须坚持。
“我完全能够理解帝国的士兵们需要战利品”霍尔蒂暗示自己还有退路:“只是佩克什的人民们真的拿不出这些钱,我家族的财富都已经被弟弟妹妹带去了维也纳。”
这一点倒是大大出乎易卜拉欣帕夏和贾法里帕夏的预料,他们以为霍尔蒂出现在城中是因为奥斯曼人行动迅速,将匈雅提家族堵在了城里,但是现在看来这位霍尔第伯爵显然是特意留下来的。
“您为什么没走呢?”贾法里帕夏开口问道:“难道说您认为凭借您一个人就能够阻挡苏丹的无敌大军?”
嗯,是的,没错。
霍尔蒂很想这么回答,但是他还是点点头说道。
“我并不认为仅凭一座小小的佩克什就能做到路易二世陛下都做不到的事情。”霍尔蒂回答道:“我十七年来所吃的每一块面包,每一滴牛奶都来自于佩克什人民慷慨的赠予,因此我对他们的生活富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们视我为他们的领主,而我自视为他们的仆人。”
这种公仆精神在两位奥斯曼帕夏以来纯粹是年轻人读多了希腊典籍的愚蠢,却在威尼斯使节马里诺那里获得了共鸣。
一直以来威尼斯共和国都努力践行罗马共和时代的政治体制,并将自己的共和制度视为罗马时代的伟大遗产。
威尼斯人认为绝大多数封建领主都是自私、暴虐和愚蠢的。
但是现在看来,马里诺以为眼前的这位佩克什伯爵至少并不自私和暴虐,只是有些愚蠢。
“那么既然这样,我本人愿意为一半的佩克什城市民支付赎金。”易卜拉欣开口说道:“萨拉丁曾经在攻下耶路撒冷之后为三千名市民支付赎金,仁慈一直以来都是是我们宗教中高尚的品德。”
贾法里帕夏接着说道:“我愿意为另外一半市民支付赎金,但是佩克什城要为我们提供粮秣,而且你要将城市交给我们的军队驻扎,你需要率领你的军队和我们一起前往布达佩斯。”
两名奥斯曼帕夏展现慷慨,两名意大利人静静看戏。
“两位实在是太过慷慨了。只是我不知道该如何报偿二位。”
霍尔蒂做梦也想不到奥斯曼的帕夏愿意代佩克什城的百姓支付赎金,帕夏们从来都不是仁慈的代名词,不然他们用来代霍尔蒂支付赎金的黄金从哪里来。对于霍尔蒂而言,他很好奇易卜拉欣和贾法里的慷慨之下到底所隐藏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贾法里帕夏,以及全能的苏丹,我们所关心的只有一个地方。”易卜拉欣帕夏笑着说道:“只有布达佩斯。我也不必向你隐瞒,奥地利和特兰西凡尼亚都已经有信使来到苏丹座前,向我们宣示臣服并请求我们支持他们登上匈牙利的王位。”
“在路易二世陛下,愿真神宽恕他的灵魂,在莫哈赤战败之后,我们的战争已经结束了。”贾法里帕夏补充道:“无论是我们,还是苏丹陛下,都希望这场战争早日正式结束。”
“征服布达佩斯就是结束的标志,至于佩克什。”贾法里帕夏笑得像个慈祥的老人,虽然慈祥配上他那阴鸷的面孔莫名显得十分淫邪。“请恕我冒昧,伯爵,您的领地实在是太小了,和我们庞大的帝国相比,实在是一个不值得耗费精力的地方。”
这个解释倒是合理。
所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战争机器从来不会制造什么东西,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吞金兽。无数的物资都会被大军消耗,粮食、干草、蔬菜、鲜肉还有用来修补兵器的铁,以及火药、皮革、用来制造箭矢的羽毛。
下层的士兵和将领固然能在战争中发财,但是帝国本身的财富却在不停地消耗。
在这场博弈之中,如克里斯蒂安贝伊这样的中下层战士渴望杀戮和掠夺,但是对于苏莱曼苏丹,易卜拉欣帕夏以及贾法里帕夏恰恰这些站在奥斯曼帝国上层的人物来说,他们必须把握好平衡。
贾法里帕夏缓缓走到霍尔蒂身边,他苍老的手拉住霍尔蒂的胳膊。
“如此一来,我们便可算是达成协议了吗,我亲爱的伯爵?”
虽然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但是霍尔蒂点了儿点头,奥斯曼人的条件出人意料的宽厚。
马里诺与塔蒂尼交换一个早知如此的眼神,并没有多说什么。
贾法里紧紧抓住霍尔蒂的胳膊。
“其实伯爵,一个小小的匈牙利又算什么呢?为了这样一个贫困而弱小的国家效力,你的权力和财富会比得上我们的一个总督吗?即便当了国王,也不过是在农民和领主之间彼此纠缠,而我们的帝国拥有整个世界。”
霍尔蒂终于感觉出来是哪里不对头了。
“我们的军队可以开到巴格达和埃及,我们在克里米亚和罗斯人作战,我们的附庸沿着北非一直到达大西洋。”贾法里帕夏说道:“在见到您之后,我更加确定如您这样的英才不应该浪费在这座小小的土地上。我愿意作为您的保护人,就像波斯诗人萨迪诗歌中所说的那样,跟我去君士坦丁堡吧,在那里我会帮助您,我相信您可以像我们一样成为帕夏。”(关于这项波斯文学中的特点,可以参照论文《波斯传统文学中的美少年之恋》)
啊,该死的波斯传统文化。霍尔蒂知道贾法里帕夏的帐篷里为啥挂着一个有小胡子的美貌少年的肖像了。
“对此我完全支持。”易卜拉欣显然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妈的你们这也太gay了,还完全支持。
霍尔蒂下定决心,同奥斯曼人决一死战,就贾法里帕夏现在这个模样,真跟着奥斯曼军队到了布达佩斯,就要写首波斯风情的《雏菊颂》了。
那年十七,帕夏大帐,站着如喽啰。那时候,我含泪,发誓各位,不可能搞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