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嘉辉是有两把刷子的,如果他钻研打架的功夫都花在学习上,可能早就被唐敏德送到普林斯顿大学深造去了。
在那间别墅的酒窖里,他孤军奋战,一对三,拳脚混战之间躲得过暗箭,还能卸了人家的骨。
老爹说的对,那些狗腿子都不称手,最后还要靠他自己的力量徒手搏命。玻璃酒瓶子的碎片和红酒漫天纷飞,他最后都搞不清楚衬衫上那一滩一滩的玩意究竟是血还是酒了。
后来赶到的颜咏哲一身黑色运动服,棒球帽檐压得很低,冷峻的模样像刚从健身房跑出来的忍者,身为射击专业户的他为了唐会长而战,也为了那床上的邱少爷而战。
出发前,邱颂和像是预知了什么危险似的,抱着颜咏哲不让走。他这卑微的腔调若是摆在古代,大概也就是个将军身边的通房丫鬟。一般来讲,将军完全可以把他的爪子掰开,再一脚踢开他,赏他两顿板子的。
可是颜咏哲却没能这么做。他已经不再是十八岁的年纪,他是专业的,早就知道刀鎗无眼的真理。此行的结局只有两个,要么带着蘇州乡村散养的走地鸡和有机蔬菜回家省亲,要么踏进草垛子陷阱,和唐嘉辉一前一后入了土。
他自然不想入土,他尤其不想死在那些混道却不讲规矩的烂人手里。
清晨,颜咏哲翻身下床去洗澡时,邱颂和泪光闪闪地扑过来拉住他。
“你不要走。”
“我浑身都是你的汗,你还不让我去洗澡?”
“可我眼皮一直跳。大师说我今年有大劫数,这都九月了还没闻到味儿,我现在体会了,那劫数一定就是你。”
“一会儿我得开一百多公里呢,你能说点吉利话吗?我又不是去前线送死,不过是护驾而已。”
“唐嘉辉那么能打,他哪里会需要你保护?!你看看我,我这身段的才需要你保护!”
“胡扯。我怎么保护得了你?我只会搞坏你,邱颂和,你瞧你的腰都被我掐紫了。”
“你搞坏我吧!我不在乎。真的,你留下来,想怎么折腾我都可以。你也不要去给姓唐的卖命了,我家缺保镖,你跟着我,要啥待遇我都给你。”
“别说傻话了......”
“你别走,我不想失去你。”
颜咏哲把情人紧攥的手拂掉,他很温和地看着稀里哗啦的邱颂和。这见过世面,又没见过世面的小子,真是个难缠的主。
“你不会失去我的。”
“颜咏哲......”
“接着睡吧,明天晚上你把自己洗干净,乖乖等我回家。”
他曾这样跟对方承诺,他当然不会让那哭哭啼啼的小样儿失望。
比起这一对鸳鸯离别时的凄凄切切,祁真家里的情况却要和平很多了。他知道唐嘉辉去赴这场牌局是早晚的事,他的心理建设做的很充分。所以,他相当平静地继续对连乐之睁眼说瞎话。
而这小妖精既没哭也没闹,人家压根没把他的话放在眼里。一瓶浅紫色蔻丹涂完了芊芊十指,满不在乎地把目光集中在哭天抢地的电视连续剧上。
祁真絮絮叨叨对她交代了许多话,她只顾着点头,表情却没变。
祁家掌门和骄傲的颜咏哲不一样,人家夸下海口说明天就能回家,他却非要留个余地,万一明天没能回来,她一定会剁了他的。唯有把客户的期望值压到最低,他才能制造惊喜。
可是,他忘了连家的女眷天生有超能力,妖风阵阵,红唇轻扬,专治冷感节制的男人,不怕你不服。
“连乐之,这个周末不能来陪你了,我要去蘇州进货。”
“哦,什么货?是哪个小搔货?”
“你......”
“瞧你那傻样,跟你开玩笑呢,来,我们开始吧。”
“开始什么?”
甩干了指甲油的连乐之眼睛一横,起身一边朝他走,一边飘飘地褪了自己的睡袍。祁真张口结舌,看看这架势,也是没办法了,认命地兜头把T恤脱掉。
他们最近的交流都靠互相摸索,不靠语言。效果非常好,常常让他双眼呆滞,陷入黑洞一般的虚无中。
不过年轻的未婚妻乐于奉献,却不代表祁真是个只懂索取的男人。尽管她脾气坏得让他飙到高血压,他仍然没办法对她说一个“不”字。
“不如你把我也带去蘇州得了,车船劳顿,我看大叔你需要一个暖床的......”
连乐之圈住他布满纹身的修长脖颈,叭叭地亲吻他。在她主动制造的海浪里,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救,临了,只用那挫败的眼神注视着她。
“我不需要。”
“怎么会不需要呢?你明明喜欢的不得了嘛。”
祁真抱住她,他听到她詾口传来的剧烈心跳声,和他是一个频率的。他昔日在巷子里救的姑娘,现在正坐在他蹆上,艳丽蔻丹抚上他惨白的肤色,绞缠的怜爱和娇嗔在祁家古朴的老宅子里对影成双。
“以后不要再叫我大叔。”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你叔,我是你男人。”
为了安全返家继续当她的男人,祁真只能暂时放下恩慈。
他是凡人,不是神兵,他只有一条命而已。
小心驶得万年船,即便是对付那帮虾兵蟹将,他亦不得已准备了一把牛刀来防身。
从工具箱里掂出黑柄卡巴匕首,防滑手感好,穿透力强。他很久没用过这把适合近身搏斗的冷兵器。上岸很多年,祁真练出一身静心寡欲的自制力,面对普通的妖怪,常常会手下留情。
然而,他已经决心这次出手必须比从前更狠,务必一击解决问题。如果到时候这牌局真的擦鎗走火,他可不能蹲在地上和人家讲大道理了。
他时间紧迫,家务繁重,要娶那蓬蓬粉色短发的千金少艿艿,还要和她生孩子。
唔......孩子起个啥名儿好呢?长子叫祁一,次子叫祁二,简单好记,笔画又少......
在酒窖里,邪念不断的祁真将手里冷冽的灰钢匕首刺进男人左后背,凶狠地一转。浓重的洫腥气渀涌而出,刹那溅了唐公子一脸。他精确到秒的加盟,让被压在地上的唐嘉辉得以逃出生天,脸红脖子粗,咳得他快要把肺颠出来。
“我日。可把你盼来了。”
“你两只手派什么用呢?都这节骨眼上了,你不会戳他的眼睛吗?”
“......我没学过这招。”
“这招不需要学,这是本能。你看好了,手这么摆......”
“喔。原来如此。嗯嗯,我瞧瞧......哎哟!老祁你悠着点......”
“好了,先教到这儿。你赶紧出去看看吧,姓颜的今天吃错药,把外面那群人全灭了。我怕你再不管,他要把这房子烧了。”
刀客就是刀客,这脸和这表情,比白无常还要寒意料峭。
唐会长未雨绸缪安排的精锐小分队,把这别墅变成了修罗场,待到唐嘉辉被祁真扶到别墅客厅里坐着时,那鼻青脸肿的油头小子跪在地上,被颜咏哲用鎗柄轻轻敲着脑壳。
“啧,他的裤子呢?穿个白裤衩太碍眼了。”
唐嘉辉捂着腰,不耐烦地扬扬手。
“唐哥!”
小子看到希望,一声凄惨的唐哥唤得百转千回。唐嘉辉眉头一皱,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我不明白,我们原来好好的,你做啥要在背后捅老子一刀呢?嫌咱的蛋糕切得不公平,你还能提意见嘛。你说,你有啥意见?我现在听着呢。”
“唐哥,我没意见,没意见!我真的是鬼迷心窍......”
唐嘉辉眼睛翻了两下,扶着椅子站起来,他缓步走过去,从颜咏哲手里抢过黑亮冰冷的火器,喀嗒一声抵上小子的太阳穴。
“没意见,你拿鎗对着我?!这衬衫老子刚穿了一次,就他妈给你整成这模样了。”
唐嘉辉怒火中烧地扬起手,他浑身的筋骨都在发疼,长腿打颤,腰上的伤口往外冒洫,他还怀疑自己的肋骨可能也断了一根。否则,为啥会那么难受那么烧心,他简直暴躁地要发疯了。
这说一口四不像英语的流氓差点把他埋在此地,黑手下得够狠。
当在地窖里被人用铁棒打到后腰时,放射到四肢的剧痛让唐嘉辉真的以为再也不能回到酒吧楼上的工作室去。
这帮背信弃义的崽子们不了解,从日升到日落,他在那里傻站着的每分每秒,都有苦涩的甜蜜,有他才会懂的执念。
她叫他嘉辉,嫌他抓耳摸腮像猴子。她把午餐饭盒里的卤蛋给他,再把他碗里没捂热的排骨换过来。
“等一等,你啥意思?”
“这排骨太肥了,不适合你。”
“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好歹你还给老子留了口蛋白质。连松雨,你看看人家女模特吃的分量,你好意思吗?”
她没有不好意思,她埋着头,吃得比谁都香。
他是这样好养活的男人,被美人施舍的一枚卤蛋就能收买。
被人摁在地上往死里掐的唐嘉辉,神志恍惚,他见到彼岸的光,那里没有她,没有排骨套餐,也没有人会叫他嘉辉。
比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吉祥话,他更相信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
谁挡着他回家的道,谁就得死。
唐嘉辉深深地提着一口气,背脊弓起,用劈柴的幅度一下又一下地砸着地上那个已经稀烂的物体。淋漓洫珠四溅,随着鎗柄甩起的弧度在半空中飞起一道晶莹暗红的痕迹。
他突然失了聪,听不到其他声响。眼前只有一片斑驳猩红,他砸到手麻,膝盖磕疼了,腰也直不起来了。
唐嘉辉的身子往下重重地一顿,视线忽然发黑扭曲,一头栽了下去。
在黑沉的梦境里,他闻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味道。
烟味,汗味,消毒水味,居然还有花香味。他知道这一定不是地狱或是天堂,他都能听到连修然的声音了。
那家伙标致的低音有一点点哑,调子永远平缓如水,咬字清晰,鲜少带着笑意。
“这花的味道太重了,拿出去。”
“连修然,这一束多少钱你知道吗?”
“多少钱?我现在算给你。”
哦......那是犟头倔脑的宫明熙,委屈地捧着花瓶瞪着大眼睛,比小媳妇还可怜。
唐嘉辉睁开眼,他觉得脑子貌似是清醒多了。病房里两个横眉冷对的男人互相看不顺眼,连修然翘着二郎腿坐在床边削梨子。那梨子长得贼难看,但是在他那双好看的手里转来转去,好像也没那么磕碜了。
“我说,这梨子是谁买的?”
唐嘉辉对不怎么高兴的连主子动动手指。
“这一看就是不会做饭的人买出来的东西。”
连修然冷言冷语的,捻了半片梨放进嘴里嚼了一会儿,在旁边站着的宫明熙脸色很难看。
“嗯。跟白萝卜一个味道。”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就呼啸着甩门而去了。
唐嘉辉闭上眼嘿嘿一笑,笑完了他又开始难受地低吟,一刻不得消停。
“他买的是猪笼草吗?那味儿大的把死人都熏活了。”
“刚见到你的时候,你跟死人也没什么两样。”
“现在有没有好一点?带点血色了?”
“......你说呢?”
连修然用帕子擦过了手指,凑过去摸了摸唐嘉辉的额头,再默默地坐回椅子里。
心跳咚咚哒的唐公子微微拧着眉,表情看不出是痛苦还是舒服,他迟疑地触到了连修然置在床边的手。
“你......你没跟她说吧?”
唐嘉辉尴尬地抿着嘴,他和这英俊的眼镜男执手相看泪眼,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你希望她看到你这个样子?”
“不希望。”
“我也是这么想的。”
连修然反握住唐嘉辉的手,认识许多年了,他好像还是第一次用这种手劲握着人家的手。
略显粗糙的掌心里,有细细的茧子,指缝里还有没彻底清理干净的血污。他那愣头愣脑的嘉辉,身体像耐打的钢板,笑起来比秋田犬还灿烂,都被整成这破落样子了,还惦记着别人的老婆。
“哈哈,我差点忘了。你做事最周到了嘛。”
“不客气。”
“哎,你说,假如她看到我这么英勇,会不会心疼地哭呢?我看电影里演得都挺像回事的,说不定我咳点血出来,你家那个没良心的婆娘会心软......嗷!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