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在冗长昏沉的通道里跑了很久,待到眼睛终于能睁开时,连松雨裹了一身粘腻的冷汗,因为突然的清醒而狠狠地提了一口气,直接呛坏了自己。
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双颊通红到几乎滴出血来,彻底搅乱了这大屋子里安宁贵气的好氛围。
那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又回来了,可能是挨揍的后遗症,也可能,是药片的缘故。
嘴里苦苦的,尝不出其他滋味,随之而来的是后脑隐隐跳痛的神经,一下又一下的,像在拨拉琵琶弦那样。
中文交谈声已经不知去向,合起的木百叶窗遮住了两扇巨大落地窗外的天光,室内阴森地堪比异世界的交界点。
究竟几点了?她在这里呆了多久?
连松雨干巴巴地眨着眼,理不出头绪来。不过无论怎么算,此刻都不可能是四五点钟的光景了。这点子自知之明她还有,就着外头忽明忽暗的灯光来看,大约是晚餐的时间了。
连修然在做什么,他是不是在镇子里兜兜转转,四处寻她去了?
她试图动了动手脚,发现它们都还济事,唯独手腕有被牵拉的刺痛感。收一收手臂,清脆刺耳的金属碰撞声从头顶传来,犹如丧钟哀鸣。她抬眼看过银光闪闪的链条后,自嘲地轻笑。
果然呢,即是把人绑来了,哪还能任她撒丫子到处乱跑呢?
“......先生,她醒了,现在就送饭进去吗?”
手铐链条发出动静后,门口有了窸窸窣窣的人声。口吻听起来似乎是女佣,这让她稍微心安了点,就对话内容来说,对方至少不会饿死她。
买卖不成仁义在,这是不管是哪国人都要遵守的交易正道。
吃上一餐热饭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大家也不是不能好好谈价钱。
房间的灰绿色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连松雨用力地睁着眼睛看向发出光亮的源头。
哦......是他呢。
玛莎拉蒂上戴着报童帽的口罩男,背光而立,看不清面容。
原来这人竟生了一副可以去打老虎的身段。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走近她。
连松雨一眨不眨地瞪着他,直到眼睛酸胀。潜意识里,她觉得这身形仿佛是熟悉的,来自很久以前的,早已埋葬的记忆。但又不十分相似,记忆里的那位显然更瘦更有风度,是华美风流的贵公子,而不是粗暴武相的主谋型人物。
沉寂良久,男人终于开始移动脚步,他很高,也相当壮实,穿了一件黑色的高领衫和同色西裤,系带皮鞋的跟部敲在地板上,发出沉闷且不友善的节奏。就这个登场亮相,她一点都不意外人家会从后腰摸出一把格洛克17来。
他身上散发陌生的香水味道,夹杂着一点点陈旧的尘土气息,和这栋十九世纪的古旧别墅很搭调。她的呼吸渐渐急促,消了色的嘴唇变得极度干燥。
想必这个男人并不是来和她谈判的,他如此游刃有余地观察她,纯粹是下基层来做随访视察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却并没有摘掉帽子和口罩,只是用很轻的手势抚摸她冰凉的脸颊,不带感情,好像在摸一个没有生命体的东西。
“脖子还疼吗?想不想吃点东西?”
绝顶沙哑而恐怖的声音,仿佛坏掉的风箱,呼哧呼哧地拼命从他的胸腔里挤出空气来。
不,他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光是这个声音,她就知道彼此根本不相熟。
连松雨厌恶地别开脸回避他的触摸,然而她骄傲的小动作轻易地就激怒了对方,他手掌猛地一扳,差点把她的下巴捏脱臼。
“不喜欢我的声音,对不对?”
对,她不喜欢。
连松雨咬着牙,摆出以眼杀人的架势,和他比谁先破功。
男人的手劲逐渐加大,他粗粝的指腹潮湿阴寒,硌得她又疼又冷。
“问你话呢!回答我!”
“......对!不喜欢!”
“被人铐着还这么诚实,是很容易吃亏的。懂吗?”
他笑起来,音调也听不出愉悦不愉悦了,反正难听地让她想死。
“连松雨,我离你这么近,竟然还是认不出来吗?”
字正腔圆地唤了她的名字,这不奇怪,但假装是老相识,就很有问题了。
她刚想说点反驳的话,思及自己目前的处境,只能忍了。
“没变,真是一点没变......你还跟从前一样,是个特别无情的女人呢。”
“既然声音都不喜欢了,那我如今这张脸,也必然入不了你的法眼。”
他在说什么?如今,还有曾经吗?
连松雨忍着下颌剧烈的疼痛,看到他伸手摘下报童帽,再慢慢地解下黑色口罩。
光源微弱的房间里,他的脸终于暴露在她面前。
记忆中遥远春日的一隅,在飞花漫天的校门口,这张脸曾经对她微笑过。连年荣登制服排行榜首位的他双手插在裤子侧袋里,高眉深目,丰神俊朗,是这所学校里最英俊的男孩之一。
而现在,她看清了他右侧嘴角触目惊心的伤痕,被锋利锐器拉伤,毫不留情地在漂亮脸蛋上飞出一道丑陋且微微上翘的纹路。
她不可控地想起那场令一切崩塌的生日宴,他和陌生女人忘情拥吻的神态,可能都比这张严重破相的脸美好一些。
“荣立诚......”
“嗯,总算还认得出来,我就很感动了。不过以我现在的模样,肯定不能和连董事长比了,是吧?”
他低下头,靠近她表情惊恐而复杂的小脸。
这副容貌,还有她的味道,似乎比学生妹时代更棒了。见微知著,可见那个四眼变态对她有多好。
连松雨屏住呼吸,狠狠地将后脑抵进枕头里,他最好不要再和她缩短距离,否则她真的会吐在他脸上。
这是实打实的孽缘,和荣立诚的再会竟是如此感人,翻山越海绕了半个地球,还能在一间屋子里叙上旧。
“对不起,吓着你了。”
荣立诚低声呵呵地笑,他丝毫不掩饰那副坏透了的嗓子,他甚至很享受她忍无可忍的脸色。
“在美国出车祸以后,缝缝补补养了将近一年还是这个样子,我只能放弃治疗了。”
“虽说我妈哭得脑子都不大正常了,但我也没办法咯。总不能一直呆在那里装病人。”
他松开手,转而拍了拍她的脸。力道和扇耳光仅仅一墙之隔。
“我其实看的很开,当今社会靠脸吃饭肯定是不行的。只要身体好用就可以了。”
话中带话的荣立诚还在拍她的脸,越拍越红,她越是躲,越对他有利。最后,冷笑着的他抡起胳膊,作势要来一记真格的。
风声窜了过来,她紧紧闭着眼睛等他落掌。
然而并没有。
取而代之的,是头皮被揪住的剧痛。
“不知和令弟在意大利过的还快活吗?”
荣立诚伏在她耳侧低声道。
“告诉我,他是怎么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