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普里的夜是温存的,夕阳的余晖映得半边悬崖都变成橘粉色。连松雨站在院子里看着天色渐渐暗下去,镶有金边的天际从浅蓝转为深蓝,起了风,升起了半牙白月亮。
别墅半开的木质窗户透出昏黄摇曳的烛火,她看到连修然准备餐桌的身影。他专心摆好了餐具,给两只玻璃杯倒好气泡水,然后心照不宣地抬头和她四目相对。他在明处,她在暗处。距离很近却又很远。他的目光安静而专注,让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宁静港湾里漂浮的一叶小舟,荡呀荡呀,随时可以靠岸,也随时可以启航。
很多年以前,他看她的方式就是如此,从未变过。
当然了,如果不是因为又收到了寄信人不详的匿名邮件,在如此美好皎洁的夜晚,她是不该如此伤感的。
低头再次扫了一眼手机上新鲜出炉的短句,连松雨把它照旧移到了垃圾箱里封存。
文字的力量不可小觑,甚至都不需要加上惊叹号,就足以让她的脸消了血色。
“你一点也没有变。”
统共七个字,没有前缀,没有后续。
这一次,对方直截了当的暗示,让她彻底反了胃。饶是再清新的景致也无法拯救,呕吐的晕眩和不适,笔直地冲到喉咙口,她迅速走离连修然的视线范围,捂住嘴干呕了两声。
你一点也没有变。
从前还只是说着诸如天气晴雨之类的无关痛痒的句子,现在倒是毫不避讳地提到“你”了。
去年的慈善拍卖会上,唐嘉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没能拿下的拍品,落入了某个神秘买家的手里。邮件差不多就是从那时开始寄到她邮箱里来的。
并不是每天都有,而是总在她即将忘却此事时,又突然冒出来戳她的神经。
它们曾经只是垃圾,现在却幻化成匕首了。
“怎么还不进来?”
大约是看她在外头站了很久也不进屋,连修然推开窗子,把半个身子探出来寻她。
心上人裹着毯子站在夜风里,扫过淡淡胭脂的小脸莫名比纸还白,唯独红唇在微微颤抖,委实是相当奇怪的反应。他撑着窗框打量她进退两难的模样。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好得很!”
连松雨噗嗤一声笑出来,她假装是眼里吹进了沙子,一边眨眼睛一边用力地揉着。
他对她伸出手,示意她走到自己面前来。
“让我看看。”
连修然将眼镜往鼻尖压了压,然后近距离地观察她发红的杏眼。他倒没看到什么沙子的痕迹,反而是被她潮湿而卷翘的睫毛给迷了心智。
貌似眼科医生的免费诊疗,最后也变成了利用先天优势占人便宜的剧码。
“大夫,有你这样看病的呀?除了上嘴亲,还有别的本事没有?”
连松雨被他扯着领子吻了个七荤八素,好不容易挣开了喘上两口气,斜着眼促狭地瞧他。
“确实没有别的本事......再说我也只亲你。”
他的眼尾渐渐弯出好看的弧度,令人着迷的法令纹延展在左颊,声音又轻又暧昧。
“进来吃饭,吃完我陪你去散步。要是你喜欢,我再带上半瓶酒助兴好了。”
“嗯,散步我喜欢,助兴就罢了,上回我脑袋都快被你按裂......”
“这次保证只喝酒,不欺负你。”
为了增加保证的可信度,连修然还举手宣誓了。那模样,只让她觉得更加头痛欲裂。
记忆里被支配的恐怖如潮汐回涌,她不可置信地瞪他。
“真的不搞我吗?”
“不搞。”
他含笑的声音没啥诚意,不过看在人家这么好看的份上,姑且......信了他吧!
连松雨用力抱了抱满脑子混球事的亲夫,觉得刚才的不祥感似乎消失殆尽了。推开露台门走进屋内,她深深吸一口气,满屋子饭菜的香味混合着属于他的气息,好闻地过分。
她拉开椅子坐下来,咬着皮筋把长发扎成团子后,贪婪地像只小狗似的把每个冒着热气的盘子都闻了一遍。
“好香,是炖羊肉丸子?”
“还做了炸茄饼,你尝尝看吧。”
连修然轻轻拉上了半扇窗挡一挡夜风,给她倒了半杯红酒。桌子对面的家伙已经捋起袖管开吃,他端着酒杯看她一惊一乍的表情。
“茄饼好吃......这个白酒蛤蜊也好吃......”
“有不好吃的吗?”
“没有!”
她摇头,耳畔荡下的碎发也一起飘着,红烛配美人,他看得喉间一颤。再过三日,他们就要启程回家了,小岛上流连忘返的梦境终归要离他远去的。来卡普里之前,他和她坐火车去了庞贝古城,在差点晒脱一层皮的艳阳之下,他站在空旷的展望台上看到远处的维苏威火山,从近景直到远景,脚下就是纵横迂回的旧街道。
斑驳的壁画失了颜色,曾经的繁华在一夕之间落幕,这座城里曾经的住民们,放纵一切欲念,百无禁忌,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毁灭的尽头。他看着这已成永恒的废墟,搂紧了身旁几乎中暑的连松雨,好像是嫌她还不够热,撩开了那顶巨大的遮阳帽,胡乱地在她脸蛋上亲吻。
“连修然,你现在胆子大的令人发指!啊啊......我的头发......”
大少爷压抑着的欢欣不易察觉,像是默默酝酿的岩浆,不知何时会积重难返,在爆发时摧毁她的一切。而此时遭遇顽强抵抗的他照样一声不吭,只是一味地往她身上拱。
她是他的,她永远都是他的。
在这燥热而孤寂的废城里,他找到了恒久的执念。
除了她,再不会有别人。
“是不是我把羊肉丸子吃到脸上去了......?”
餐桌旁的她鼓着小脸咀嚼,有点不好意思地用手摸着双颊。
此时此刻,在远离尘嚣的异国小岛,这个极端务实的男人,说不出什么其他情呀爱的大话来,唯有用那双波澜不惊的长眼盯着妻子看,寂静的热烈隔空燃烧,差点把她看出一个洞来。
连修然失笑地低下头去。
“没有。”
“......你没有。”
“我只是想一直看着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