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嘉辉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难吃的乔迁喜宴。
但即便再难吃,他仍旧努力扒饭而不去看她那张洋溢在幸福里的小脸。
他只知道自己的腮帮子在艰难地运动,至于在嚼什么,真的完全没有知觉。
直到一股呛辣超脱的滋味扶摇直上冲破卤门,他才瞪大了惊恐的眼睛望向对桌的连修然。
“嘉辉,是姜。”
多么温柔的声线,他不去做深夜电台主持人真蛮可惜的!
“你刚才送到嘴里,我来不及拦你。”
唐嘉辉的下意识反应当然是要吐出来,可是他发达的视神经又突然瞥到左手边惊异的明艳之色。
如此漂亮贵价的新餐桌,怎能被那块不知道嚼成啥形状的超级大姜块给玷污了呢?!
何况那玩意还沾着他的口水,要死,他丢不起这个人。
“嘉辉,赶快吐出来吧!”
新娘子像个产婆似的给他加油鼓劲,他瞥到她的小拳头上那抹银色光华,伤心的胃液一时汹涌,不禁做出了个干呕的动作。
“怎么着,你还要咽下去不成?”
唐嘉辉行将就木的苦瓜脸在她的感化下,渐渐有了生机。
他决定不听她的,非要咽下去不可。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肤色白皙的大手平伸到他的下巴尖。
“吐在这里。”
声音又低又礼貌,是这家的男主人没错了,他的身体前倾,姿势摆得让人无法拒绝。
唐嘉辉沦陷了,他张嘴了。
在几近涕泪齐下地目送连修然拢着手去厨房扔垃圾后,他相当郁闷地抱起红酒杯猛灌了几口疏散味道。
唉......这位英俊到无以复加的男主人,在他的生命里是多么神奇的存在呀。
既嫌弃他,却又对他好。
给他补过课,结伴打过架,还一起营救过同一个女人。
毕业后各奔东西,他向左走去收保护费,连大少爷向右走去学府深造。
若不是为了某个避不开的终极奥义,两股毫不相干的人生轨迹又如何能再相交。
哦,他差点忘了,事业有成之后,连修然甚至还干净利落地删了他的联系方式。
若不是她遭了大难,那个鬼畜眼镜男哪里会再度想起自己来?
吃完味同嚼蜡的正餐,醺醺然的唐嘉辉坐下来将双臂张开搭在沙发背上,他的头向后仰,看着挑高的房顶发呆。
她手指上的戒指,那么朴素那么不符合长公主的身份,简直要让他这个沉默的守望骑士落泪了。
唐嘉辉情急之下抓住她的手正反左右来回看,他想一直抓着她,可是他并不能。
“日啊!连松雨,这么个玩意就把你收买了?!”
“你是看不上我的品味吗?这玩意是我买的。”
晴天霹雳,劈得守望骑士焦黑鲜香站在风中凌乱,他终于无意识地松开手。
“......你买的婚戒?那他干啥去了?”
“订婚戒指两个月后到,我等不及,先买一对用上!”
她等不及。
四个烫金大字扑哧一声插进他的心,矛头直接从后脊梁刺了出来,血淋哒滴的。
唐嘉辉摇摇头,他不能再想了,他就快要把房顶瞪穿了。
想来,民间故事里常常能逮到机会的隔壁老王,是绝不可能穿越到他身上的。
因为他深知一个巴掌拍不响的道理......
他苦思冥想,眼神游移不定,直到一张阴森到吓他一大跳的俊脸从上方笼罩过来。
“是我做的菜不对胃口?让你在这里挺尸。”
“兄弟,你别埋汰我了。”
“你做的这一桌,我感激都来不及,当真不敢再提意见。”
唐嘉辉鼻孔出气,并没有动弹。而连修然则面无表情地用弯起的食指关节在客人额头上敲了一下。
“我觉得你倒是很有意见的。”
狂嚣世子好看的嘴角扬起,他先是浅笑,然后止不住地大笑起来。
唐嘉辉是个以笑致胜的男人,他晓得自己的长处,也善于开发。
那一个天生上扬的唇形,像月牙般绽开来,显出齐整洁白到过分的牙齿。
这可能是他和连修然唯一的相似之处。
他只是不懂这货为什么明明长了一口完美到可以去做牙膏广告的皓齿,却始终摆着一张扑克脸,连微笑都吝啬。
“我实在想不通啊......你说她身边这么多男人,怎么最后栽在你手里。”
“你觉得我比不上她身边的男人吗?”
此话差矣,唐嘉辉越发笑得苦涩。
“岂敢,你的长相万里挑一,老子自叹不如。”
轻哼一声的连修然在他身边坐下来,沙发微微一沉,顺带着把唐公子的心也一起拽下去了。
他不是没看到大少爷手指上的银色婚戒。
但他却恨不起来,守得云开见月明是什么滋味他此生还未体会过,只因他从来也不曾真的在一棵树上吊死过。
“恕我直言,你知道这戒指在外头戴不得。”
“知道。”
“哦你居然知道啊,脱脱戴戴的不嫌麻烦呀?!”
“不麻烦。”
连修然出神地看着前方小厅里一袭脱隐若现的身影,他一向强健舒缓的心跳渐渐地又不听使唤起来了。
“嘉辉。”
“嗯......?”
室内有数秒的静谧,唐嘉辉翘着长腿,舒展的身体毫无防备。
然而,假如他能猜到对方想说的话,或许他就不会用这个姿势坐在此地了。
“我在她画的婚书上签字了。”
“还一起拍了合影......”
“现在,又和她搬到这里来住。”
唐嘉辉的眼睛逐渐睁大,他有了不祥的预感。
不,不。
不要再说下去了。
这男人能不能现在立刻马上闭嘴?
他有强烈的预感,自己不会喜欢听到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
“嘉辉。”
“今晚,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连修然轻缓而低哑的声音,借着酒精的催化像是加了魔法属性,在室内悠然升起,于最高处忽然爆裂开来,散落了一地缤纷的星华。
万箭穿心的唐公子机械地眨了两下眼,到第三下时,他的鼻尖就很痛了。
这英俊的混球总能在关键时刻给他会心一击,现在更甚从前。
抬起搭在沙发背上的左臂,唐嘉辉轻轻将手心按上男主人的肩。
貌似兄友弟恭的温馨瞬间来得刚刚好,连松雨端着盛有三小杯波特酒的托盘走进客厅。
她披着黑色男式羊毛开衫,宛若芙蓉的脸蛋笑得像个小傻子。
唐嘉辉用手指粗鲁地揉了揉眼睛,换上一张轻佻的笑脸凑到连修然耳边低语。
“嗯。我知道你是。”
“我知道的。”